死遁,我是专业的[快穿](176)
那是更压过怨毒戾意的惊惶本能,磅礴鬼气将人稳稳卷住,裹着单薄腰身,将人抱回肩头。
“……做什么?!”
厉鬼低声急促问他,声音也不敢重,死死压在喉咙底,生怕惊了他:“说话,你要什么?”
怀里人影还在虚弱地扑腾,软绵绵踹了他几脚:“难受……”
被鬼气裹着的人影蹙紧了眉,青丝散乱,叫冷汗沁着,黏在脖颈上。
沈辞青闭着眼睛,极不满意地低声咕哝,像只挑剔的脏猫儿,挣扎着要从这冰冷禁锢里脱身:“脏死了,朕要沐浴……放开!”
他已经彻底受不了这些污血冷汗,一刻也不能忍,宁可爬过去。
……这么僵持了好一阵。
眼看沈辞青第三次要像个笨陀螺一样把自己骨碌碌摔到榻底,厉鬼那浓稠到几如实质的鬼气深处,终于透出一声压抑着无数情绪、极端复杂的嘶鸣。
随即,那漆黑如墨、浓烈难化的鬼气,沉默着,将这羸弱的年轻天子半抱半托着……裹挟起来。
汤泉滚热,水汽氤氲。
沈辞青被他抱得不舒服了。
嫌太硬了,嫌破铠甲冰冷阴寒,硌得他难受,冻得天子那一层纸薄皮肤下的骨头疼。
这一路将人抱过来,简直像是用明黄龙袍裹着只长手长脚、折腾不休的难哄猫儿,胡乱蹬踹挣脱,一不小心就要滚下去。
厉鬼一声不吭,缄默如顽石,将他轻轻放进那片滚烫、洁净,弥漫着热腾腾雾气的热水里。
水波温柔静寂地满上涌溢。
涤去污浊,洗净冷汗。
沈辞青倚在池壁,叫温水裹着满是血痧青淤的苍白皮肤,舒服地阖上双眼,轻轻喟叹了一声。
沈辞青:“擦背。”
厉鬼:“……”
「他是不是耳背?」沈部长捞起差点被淹昏过去的系统萤火虫,戳了戳,拿起刚没收的小喇叭调大声量,「朕说擦……」
「听见了!!!」系统惊恐地原地复活尾灯乱闪,死死按住数据喇叭,「听见了!我作证他听见了!鬼反应就是很慢的,他需要思考,他们怨力缠身思路卡顿!!」
也不能欺负鬼过头了吧!!!
真把鬼气疯了,把他整个吞了连骨头也不吐怎么办??
系统心惊胆战地瞄着厉鬼,那石头一样的影子近乎凝固,冷寂不动,这热气氤氲的洁净温泉池,仿佛也混进丝丝缕缕不祥的阴森。
……这么过了半晌。
厉鬼过来,慢慢拾起那条搭在一旁、叫水打得半湿的素白丝绢。
系统:?
被鬼捧着的人间天子闭着眼睛。
叫这热气熏蒸,脸色仿佛也好了些许,本来惨白到泛青的面庞上稍微多了些血色。
沈辞青微微仰着头,湿软口唇微张,泛着柔软润泽的浅粉。
厉鬼攥紧了湿透的丝绢。
在这片堪称诡异的静默里,他缄默着,一点一点躬身,把这片软布捻上去,轻轻拭过那片瘦削的脊背。
“你……”厉鬼的声音嘶哑,透出阴寒困惑,“不怕我?”
沈辞青被他托着,手脚都漂浮在水中,软软靠在那片漆黑森寒里,闻言懒洋洋掀了掀眼皮,惊讶一晃而过,仿佛听了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怕?嗬……为何要怕?”
他轻轻打着呵欠,带着倦懒鼻音:“夜夜如此……翻来覆去,不死不休……很新鲜吗?”
“你又不是朕见的第一只鬼……”
“……”
飘荡的湿热水雾仿佛滞了一瞬,厉鬼那庞大的漆黑身影,也像是猝然凝定,冻成一尊巨大冰雕。
厉鬼的血瞳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辞青抬眸。
那双漆黑的瞳孔浸泡在水汽里,越发朗硬幽深,又像是含着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诡谲光泽:“朕说啊……”
“朕自打三岁记事起……便是如此了,夜夜惊煞,痛苦缠身,从来不得安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知道吗?”
别说鬼了。
系统都不知道,噼啪噼啪扇着翅膀,砰地掏出一本三千页的《穿书局员工权益保护法》:「你从三岁就这样吗?!?」
这话说的,记忆存档不都跟着数据库烧光了吗。沈不弃把系统塞回桂圆壳做的小澡盆里,拿指尖轻轻一拨、一推,送小萤火虫去远航:「他都问了,总得编点什么吧。」
系统:「…………」
沈不弃在这种事上没半点心理障碍,这种故事向来都是信口胡诌,随口就能编出一百个:“朕啊……”
“也曾怕得要死,也曾被鬼物所缚,扯断手脚、剜去双目、割了舌头,把这肚腹剖开,淌出……”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能拿来比量的,索性张开双臂,似是好玩地比划了个极夸张的长度。
“这么长的肠子……”
年轻的天子大张着手臂,鸦翼似的睫毛轻颤,水珠不停滑落,沿着脆弱纤薄的脖颈涔涔蜿蜒。
他微微仰头,神情带着种孩童般的,混杂了天真与残酷的奇异兴味:“旁人不是这样么?”
“朕幼时,也吓得心胆剧碎、哭哑了喉咙,在那偌大的寝宫之内,黑黢黢,空洞洞,四处无人。”
“空得只能听见这里……”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左肋那一点冰冷的皮肉:“咚,咚,咚。”
“好吵啊,吵得人头痛,睡不着。”
“朕哭着喊母后。”
“可母后啊……她最盼着朕被生生吓成傻子,永远做她那乖乖的痴傻小儿,不要乱跑,坐在龙椅上,当她要的那个泥偶傀儡。”
“朕求老师,求那些满口孔孟的太傅,求过冠冕堂皇的辅政诸公,求过那些自诩鞠躬尽瘁、以耿介死谏标榜的忠臣,他们说——”
“做帝王,就是如此的。”
“……就是如此的。”
他慢悠悠地说着,轻声呢喃,苍白下颌枕着手臂,轻飘沙哑的嗓音里,仿佛真有了那么个稚童,从喑哑的话语深处被轻轻晃醒。
被塞进宽大龙袍,扣上沉重冠冕。
在那叮叮当当的十二旒之后,露出一双盛满惊惶、懵懂绝望的稚嫩眼睛。
他被抱坐在那巍峨金銮宝殿的冰冷龙椅之上。
连双脚都还挨不着地,轻轻晃荡着,勾住龙椅那盘虬龙尾,努力停止身体,奋力伸直手臂,小手死死抓住龙椅的嵌金扶手。
宽大的玄色帝王绶带垂着,轻轻拂碰那柔软、稚嫩、因恐惧而不见血色的小小苍白脸颊。
睁大眼睛。
望着看不到头的人,画栋上狰狞的彩漆魑魅兽面,殿外门缝刺漏进来的、银鞭似的天光。
“朕求那些宫人、侍女……他们都畏惧鬼物。”
“天一擦黑,人就没了。”
年轻的天子垂着浓深纤长的睫毛,继续用那种混合了少年未褪委屈、青年帝王冰凉冷峭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下去。
“他们就去偏殿,拿最厚的棉被蒙头躲着——关门,扛来桌凳,牢牢抵死门板。”他抬起沾着水珠的手指,比划了下,“门缝也……全堵死。”
“不论怎么敲门……”
他蹙了下眉心,似乎在尽力地、自虐一般地,细细回味了一阵那时被拒之门外的绝望空茫,语气加重,带了点执拗的确信:“不开。”
“敲烂了手也不开,打死也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