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我是专业的[快穿](178)
这笑声沙哑恹恹,透出隐隐鼻音,像是久病羸弱,又像如梦初醒:“哦?”
他轻轻敲着那龙椅的鎏金扶手。
当年要竭力伸直稚弱手臂,紧紧攥着灿金龙头的软白小手,如今已修长、冷白,轻轻包裹那一片冰冷。
屈指轻敲。
“既然如此……爱卿,倒是说说。”
年轻的天子饶有兴致倾身,瘦削的手臂随意撑着膝头:“朕——”
他问:“何罪之有?”
“朕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头上苍天、足下厚土,黎民百姓……对不起这江山社稷的事呢?”
阶下一片死寂,那老臣僵住,张口结舌,勉强要挤出句话,沈辞青已懒洋洋瞥向另一头:“京兆尹?”
京兆尹扑通跪倒,汗涔涔禀告:“陛下整饬吏治,明罚敕法,这些年来平抑粮价、轻徭薄赋……京畿断无冤案!”
“哦。”沈辞青淡淡颔首,“户部?”
“户部也无半分短缺!”户部尚书急急道,“陛下爱惜民力,去岁减赋,今春又加拨赈济,赋税粒米不差!丝缕无短!”
户部尚书生怕被牵扯进来,狠狠瞪那该死的老腐儒:“府库充盈,账目清如水,断无亏空啊陛下!”
沈辞青点了点头,竟似颇感无聊。
那苍白指尖在冰冷的蟠龙浮雕上徐徐摩挲,轻柔温存,像在丈量某个亟待处决的大好头颅。
工部?修了六百里官道,清了八百里河淤,劳役钱粮发得规规矩矩,半文不差,笔笔在册。
兵部?刀枪锃亮战马肥壮,戍守四方更称得上铁桶金汤,各境偃旗息鼓一片消停。
礼部?春祀秋祭,时辰礼仪半分无差,春闱秋试也都取士公正、四海咸服,人才有如过江之鲫……
“啊。”
沈辞青垂眸,指尖轻轻敲着龙椅。
他听懂了:“原来是国库……太充盈了,贤臣们又活得太久了。”
“那河堤也修得太结实,死的,流的,烂的,不够多。”
“惹得上天发怒了。”
“是这样吗?”
那老臣吓得筛糠般抖成一团,冷汗不停滴落,颤巍巍吸了口气正要告罪,却被再度打断。
“也是朕近来……太过宽仁了。”
“太惰怠了。”
他慢吞吞地、轻柔地咀嚼着低哑字句:“让诸位觉得,朕——连抄几个家、发配几族,砍几个顺眼脑袋的劲头,都不足了。”
“……是这样吗?”
系统听见那雕梁之上,仿佛叫什么阴气压迫、不堪重负,“咯吱”呻吟了一声。
寒气笼罩着整座幽静堂皇的勤政殿。
殿下百官似乎又见到了七年前那一幕——尚未及冠的少年天子,提着剑来临朝,剑锋染血,如玉面庞上也是血,就那么走上玉阶。
那双漆黑异常的眼睛,冷寂古怪地轻轻弯着,声音轻轻地问他们:“……够了吗?”
“为了……你们要的社稷安康、山河永固……”
那单薄清瘦的少年天子,怀中死死抱着个血肉模糊、看不清面目的头颅,抱得很紧,叫人心惊胆寒的血污糊了整片龙袍。
“还要朕……再去,杀谁呢?”
……
如今,倏忽七年已过。
那双已彻底深不见底的幽深黑瞳深处,冷冷含着毫无温度的笑,映着殿下僵惧跪伏、魂飞胆丧的众生相。
重病羸弱的年轻帝王垂着眸,浓深睫羽下的目光缥缈,似乎在津津有味欣赏那想象中的画面。
好无聊的……励、精、图、治,啊。
御书房,沈辞青支着下颌,意兴阑珊批他的奏疏。
红烛高烧日久,银盏之上,蜡泪堆积冷凝成狰狞丑态。
明黄袍袖敛着大半,那瘦削苍白的手腕投落黑影,狼毫笔在指尖转动,猩红朱砂点点画画。
批阅,丢开。
再拿下一份,画两笔,丢开。
再画个小王八……系统拼死拼活把蓄意挑衅的笔尖拽住:「冷静!冷静!他看着呢!」
这次找都不用找了啊!窗户外面那两个大红灯笼红彤彤亮着,那么大两盏血红灯笼,悬在无边漆黑深处,明目张胆幽幽烧灼,吓得整个寝殿里的宫人都跑光了!
蠢蠢欲动、按捺不住扑过来的鬼可都被吃干净了!
蚊子都被一起吃干净了!!!
光看着有什么用,沈不弃揪了一根狼毫,往萤火虫后背上画小红花:“来陪我们玩吗?”
系统:「……」不要随随便便带上“们”这个字啊!!!
无聊嘛。
沈辞青倚在榻上,捏着那支朱砂笔摆弄,往手腕上划了一道。
猩红的朱砂瞬间绽开在冷白的纸薄肌肤上,瞬间鲜明,刺目异常,像猝然失控撕开的一道新鲜伤口。
摇曳烛火不安地跳动,将那单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随时会叫风轻轻吹散的脆弱剪影。
窗外夜色幽深冷寂。
月上中天。
“不来……”
年轻的天子垂眸,抚着腕骨,轻声喃喃:“好。”
他丢了那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任凭这东西骨碌碌滚坠,摔到地上,裂开一片猩红。
沈辞青摇摇晃晃起身。
他披着那件宽大龙袍,赤脚踩过冰冷的白玉地砖,广袖落拓,慢吞吞拖曳着这两条腿走向窗边。
他像是全然不曾留意到窗外那硕大可怖的血瞳,随手拨弄烛火,任凭那跳跃的火苗烧灼苍白指尖,像是孩童在摆弄有趣玩物。
“今日……在朝堂之上。”
“你发怒了。”
沈辞青好奇:“你生的什么气——恨朕暴虐,还是恨朕荒唐?”
没有回答,窗外倒像是凝固进了某种浓稠冷暗的深水,沉得密不透风,连虫鸣也消泯无踪。
“总不会是心疼朕的。”他好笑道,“是不是?朕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风得雨,何等舒适逍遥。”
“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他这样饶有兴致地呢喃,望着那漆木小几,这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枚莹白玉碗,里面是诡谲妖异、刺目犯腥的黏稠血色液体。
有人……趁他批折子的时候,悄无声息送上来的。
真要这么明目张胆下毒当然太荒谬了,系统帮忙调监控,本来这碗里是清雅浅碧的清亮酒水,香气奇异沁人心脾,诱人极了。
是那厉鬼敏锐,探出一丝鬼气,发觉里面掺了慢性的毒物。
为了示警,厉鬼特地往里面加料,榨汁了三只魇。
……
于是弄巧成拙,这点异常古怪、实在过分不对劲的东西,不论怎么看,都与周遭格格不入。
偏偏就牢牢抓住了那只蛰伏在帝王骨头深处、因为极度无聊而蠢蠢欲动的……相当想闯点什么祸出来的猫儿,那缥缈稀薄的兴趣。
那双空洞倦怠的眼瞳深处,冒出一点好奇的、颇有兴致的火苗。
这危险至极的东西成了最诱人的饵——好奇心被挑起的暴戾帝王,身上那份阴郁倒是退了不少。
沈辞青靠在窗边,低头研究这东西,轻轻拨弄莹润小碗,颇好玩地转了一圈。
几乎不见犹豫,全无血色的指尖就往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污血里蘸进去——几乎是同一时刻,那窗子也猝然震荡。
仿佛有无形巨物在激烈冲撞整个寝宫,异常响亮的杂音引得他抬头。
苍白与污秽只差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