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97)
这样,那些人才知道该怎么利用他。
他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肚腹处,那里绑了两条软剑,柔软冰冷地贴在腰上,随呼吸轻浅地一起一伏。
姜遗光知道,他对朝廷,对近卫们来说,和这两把软剑没什么区别。
名贵,锋利,好用,就是一把好用的刀。
但现在,他必须让自己在他们眼里更加好用。否则,他也会被随时送出去。
他要有软肋,有“后路”,那些人想看到个什么样的入镜人,他就做给他们看。
姜遗光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宋钰。
自小到大,认真细数,真正关心他的人不在少数。他的父亲,收养他的祖父,老师,师母,幼时那位好友……就连赵瑛也算,姜遗光虽不明白,却能感觉出如果自己有难,赵瑛也是能来帮自己一把的。
但他没有见过母亲,他不知道宋钰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他也不知道当初宋钰抱着什么样的期望怀上孩子。
他不相信她,也不能相信她。
就算镜里她表现得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所有种种都证实宋钰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也不敢信她。
没有亲眼见过,他不会相信。
母亲……宋钰……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一个孩子,真的比自己的十八重死劫还重要吗?渡过十重死劫的人大多都陷入疯狂境地,她真的还保留着人性和所谓母爱吗?
还是说……
一个念头像老鼠一样从他脑海里偷偷溜过去。
——她觉得,生下这个孩子,能够帮她渡过十八重劫难?
姜遗光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均匀,慢慢睡着了。
次日又是另一批近卫来做记录,领头的倒是同一个。姜遗光脸上还带着笑,只是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勉强。
勉强就对了,任谁知道那种事情以后也高兴不起来。
依旧摆了茶水点心,依旧是长长的反复盘问,这回的死劫还好点,没有出现上回那些不能外传的诡异。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等一切问完,天也黑了。领头的那人却不急着走,说:“把你带回来以后,乌龙山那个地方就先圈起来了。”
“我们查出来那个地方的确有过双面佛的传说,这几日就能出结果。这份卷宗我们先放着,不放进藏书阁,等徽省的信来了,到时你再对着琢磨琢磨。”
“对了,凌公子也会来,他就在隔壁园子。这件事也是他提议的。”
姜遗光自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也想弄明白,双面佛是什么东西。
送走近卫后,姜遗光也起身离开,推门后,他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
“秦姑娘,你还在这儿。”姜遗光露出一个笑。
秦谨玉昨天就来了,因为姜遗光的缘故多住了两日,反正这座园子大得很,屋子也多,不怕住不过来。
她也笑着说:“我昨日带来做记录,今天等在这儿是特地来寻你的,镜中救命之恩,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姜遗光道:“无妨,不算什么,你不必记在心上。”
“这怎么能不算呢?”秦谨玉还是想找个靠山的,男女倒无所谓,她听近卫说姜遗光已经是第十回了,这才大着胆子凑上来。
除此外,她也有些好奇,她隐约听说第十重后的人会逐步丧失人性,只是那些入镜人她平常见不着,就想看看姜遗光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姜遗光微微一笑,如果有认识黎恪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发现他的笑意和黎恪一样温和可亲。他道:“不过举手之劳真的不算什么。要是秦姑娘过意不去,若有下回我们还遇在一起的机会,你也帮帮我,不就扯平了?”
说完他自己又笑着反驳了,摇头叹道:“错了错了,我这个人总是容易惹麻烦,你还是最好不要碰上我吧。”
“这有什么……”
二人一道往外走去。
今天一块吃晚饭的人就多了,凌烛也在,他还带来个据说已经渡过第十重劫,住在隔壁园子的沈长白。
后者似乎对姜遗光很感兴趣,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瞟,说话时话题也有意无意往他身上带。
他问的倒不是其他入镜人都为之恐惧的第九回,而是第十重,他似乎很想知道乌龙山发生了什么。
姜遗光就把近卫说的话转告给他了,双面佛的事也说了,反正都记在了卷宗里大家迟早会看到,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还道过几天去徽省的人就会回来,到时沈长白可以一起来。
沈长白性子豪爽,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吃过饭后,他就让人送来了姜遗光刚记录完的两卷卷宗。
“实不相瞒,你这份刚出来,我就从近卫那里看到了。我觉得有些疑点。”沈长白伸手在纸上指指点点。
秦谨玉也留了下来,探头去看。
“照你后来的破解之法,杨振松算是倒霉的。不管是谁,都是倒霉,除非他能提早察觉到并抢走一张符。”沈长白不客气到甚至直呼杨振松大名,丝毫不管他已经去世,该对亡者避讳一事。
秦谨玉皱皱眉,不好说他什么。姜遗光是无所谓,凌烛就属于长袖善舞不去管以免惹来对方反感一类了。
沈长白说的他们也想到了,但显然三个人都知道这不太可能,他们刚入镜第一天还什么都不太明白呢,哪里就能知道真相?
秦谨玉问:“这岂不是说,只要到了二房就必死无疑?总该有个生路。”
沈长白嘿嘿一笑,道:“哪有这么多生路?谁让他运气不好呢?有时候哪,运气也很重要。”
“不过,除此外,我也怀疑杨兄的父母可能本来就有问题。我让人去杨兄的家乡查了,看他父亲以前有没有过续弦,只是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沈长白说话十分放肆,“肯定是被那些近卫扣下了,我就知道,这事儿一出,他们一定会提前去入镜人家里查探。”
其他三人就听着他抱怨,时不时附和一两句。
沈长白抱怨完了,继续跟没事人一样翻着书,问道:“你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现杨振松那人不对劲的?”
姜遗光凑过去看一眼,见他正好翻到,指给他看:“就是这时候。”
他忽然在灵堂上晕厥,那三人来探望,第二天他就感觉杨振松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后来他的异样才越来越明显。
“这样看来……反而是你们四个都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加危险。”沈长白道,“很可能你们四个待在一起,让那恶鬼更能感知到你们所在。”
“你们看,后来你发现符纸可以镇压鬼魂对不对?我猜符纸估计也能起个隐蔽作用,让那恶鬼找不到你们。但一张符纸只能护一家人,杨振松如果一开始就选择待在你们其中一家,可能还没那么容易死,不过嘛,谁让你们要四个全部都聚在四房?”
沈长白说着说着,将桌上一左一右放着的两盏灯并排放到一起,“你们看,是不是显眼了很多?”
凌烛和秦谨玉都若有所思。
姜遗光道:“但现在他已经去了,这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平常入镜人在镜中都要抱团,互相协助才能活下去,再不济凑一块儿壮壮胆也好。沈长白却指出这是一条死路,杨振松要活下去,就不能和他们聚在一起。
“猜猜而已,反正也没机会尝试了。”沈长白满不在乎地说。
“还有,我很好奇那个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摸着下巴,目光悠远。
“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多时候不论是死劫当中还是现实中,都会出现许多恶鬼替代人的情形?”
替代。
原来的人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厉鬼为什么要跟在人身边,也不知道。
厉鬼有时会靠伪装,有时靠蛊惑人心。寻常人无从分辨,或许偶然间瞥得恶鬼真面目,发觉那人皮底下竟是腥臭腐烂的恶鬼,等发现的那一刻,也被恶鬼害死了。
像他们在镜内,不就是害怕这点才不敢直接揭穿杨振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