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22)
四夫人竖起手指嘘一声,笑眯眯摇摇手指:“那可不行,这是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笑得意味深长。
姜遗光蔫了,叹口气,眼巴巴道:“好吧。”
李芥就没见过姜遗光这幅样子,可偏偏他的确才十六岁,一脸稚气,搞的他一边心里嘀咕这家伙真能装一边也忍不住想,可能是见到了爹娘模样的人没忍住?
他应该不会坏事吧?
到底家规严格,四老爷四夫人说笑完后立刻恢复了正经样子,带着姜遗光去向三哥行礼,再由三老爷三夫人和他们一起向二哥一家行礼,再一齐向大哥行礼……
等好不容易见礼完了,大老爷和大夫人也终于能松口让他们先离开。
姑娘们跟在他们后面,无声地向外走去。
先到的是离前院最近的大老爷的院子,等把四位老爷妇人连同四位少爷都送回去后,这些姑娘才能回自己的栖芳园。
李芥进门前,不知怎么的,回头看了一眼。
二十四位姑娘手里各提了一盏灯笼,寒风飘摇中,一道道素色身影在地面摇曳出道道瘦长黯淡的影子,眉眼低垂,看不出一点不甘愿。
他心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又晃晃头,赶紧进门去。
一路往前走,送走了老二、老三一家,路上人越来越少,直到到了四老爷的小院。二十几位姑娘才齐齐向四叔/父亲道别,低眉顺眼回栖芳园。
四老爷、四夫人携手进了院门,前者回头对姜遗光一笑,向他招手:“步步,你的屋子收拾好了,快来看喜不喜欢。”
四夫人也笑:“我亲自看着丫头们收拾的,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及早说,娘明日给你换了。”
姜遗光道:“爹娘给我布置的,怎么会不喜欢?”
四夫人听了开心地笑起来。
等姜遗光看见屋里的布置时,真有些惊讶。
在他三岁以前的记忆中,他父亲常常抱着他坐在书房里看书,那时,姜家的书房就和眼前的布景一模一样。
桌边的绿植,长案上的铜值熏香炉,长卷书,满满一面墙的书卷。墙上挂着父亲自己画的春日花鸟图,床榻边摆了一扇梅花屏风。
就连墙边画下的用于量身高的刻痕也在,他两岁时的刻痕,如今不过到膝盖上面一点。
“也不光是我,你爹也出了些主意,怎么样?喜不喜欢?”四夫人拉着他的手,一样样给他仔细介绍。
下人们都在外面,不让进来,没有人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姜遗光露出全然喜悦的模样,连连点头,好像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似的。
见状,四夫人笑得更高兴了。
姜遗光趁热打铁,摇着她袖子带点亲昵地说:“娘,你就告诉我吧,那水还有今天的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没吃多少,还有点饿。”
四夫人摸摸他的脸,心疼道:“不是我不告诉你,是陆家家规严格,我不能说。”
姜遗光道:“可我也是陆家人,今日还把名字写在了族谱上,也不能说吗?”
四老爷一直在门口默默守着,见夫人不断被歪缠,以拳抵口低咳一声:“好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记住,子时前必须睡着。”
四夫人也道:“天晚了,不能再耽误了,你赶紧换了衣服睡下,陆家家规多,今日没说清楚,明天我再来和你好好说道说道,省得犯忌讳。”
姜遗光失望答应。
目送二人离去,依依不舍似的,看得四夫人一下就心软了。
回到房中。
她依偎在丈夫怀里,喃喃道:“夫君……”
“那是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可真好。”
“……那是我们的孩子。”
四老爷同样情绪起伏波动不小,可他硬生生忍住了没表露出来,闻言握紧了被窝里妻子柔软的手:“是啊。”
他给对方轻轻拍背,“那是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像是暗示了什么承诺。四夫人从他怀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丈夫的眼睛。
没有一丝虚假。
她才笑着重新拥向他。
那厢,姜遗光在四老爷和四夫人走后就换了衣物躺下。
他穿着却不是里衣,而是全副武装随时能离开方便行走的一身行装,外面罩了一层,也不要小厮和丫鬟进来服侍——白天他试探过,暂时什么也问不出来,一旦问到涉及陆家机密的事,这些人只会摇头说不知道。
倒不如明天问一问四夫人和一直侍奉的二十四位姑娘,她们在陆家多年,兴许知道些什么。
吹熄灯火,姜遗光躺下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他却没有睡着。很早以前他就养成了习惯,镜中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睡熟,必须要留着一只耳朵听动静。
尤其是现在,他的耳朵暂时受伤了,一些细微的东西听不清楚,更要小心。
一片寂静。
他在心里数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平静有力的心跳声似乎能穿过每一滴血液每一根脉络流进耳朵里。
快到子时了。
子时前必须睡着,是因为子时会发生怪事吗?
夜更寂静,风更冷。夜风轻轻啪打着窗户,窗外树枝摇曳,下人们也各自回房休息,整座陆宅都笼罩在静悄悄的夜色中。
姜遗光闭着眼睛,默默等待。
他估计着时间,等了不知多久,估摸着……子时应当到了。
生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姜遗光脖颈后的寒毛突然一瞬间炸起。
好像在那一瞬间,冒出了某个东西盯着他。
那东西在房间里,或是在高空中隔着房顶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或是在窗边,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
姜遗光呼吸更加平缓,心跳在刚才快了短暂的一瞬间。
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装作半梦半醒间揉揉眼睛,而后手重新缩回被窝里,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那个东西在哪里。
——就在他的床上,一直看着他。
当他翻身时,正巧和那个东西脸贴脸,呼吸撒在那个东西近在咫尺的面上,又重新吹回自己脸颊。
姜遗光睡得更加安稳,好似已经完全陷入了梦乡中。他强迫自己不露出一丁点念头,不去想一点事,甚至让自己假装在做梦,脑子里想着上几回的死劫,蓝天、峡谷、蝴蝶与四季,听上去很美好的梦。
那个东西没有离开。
他就着这个姿势,僵持了一个多时辰。
在此期间,那东西一直和他脸贴脸,没有一刻挪动。
应当是丑时了吧?
到卯时就天亮了,天亮或许会好些?
姜遗光听说过不少夜间闹鬼的事儿,那些鬼似乎都只会在夜间出现,一到白天就会消失。而在他看过不少过的卷宗里,有些鬼的出现规律也是如此,夜里恐吓人,当天光大亮后,它们就会暂时消失。
且暂时等天亮吧,还需几个时辰,再等等。
姜遗光闭目睡着,他听到风从窗户缝中往里吹,过了一会儿,又翻个身,推推枕头,面朝外睡去。
现在,换成他和那个东西背贴着背了。
那个东西慢慢钻进被子里,贴近他的脊背。
说不上来什么触感,冰冷的,既像是有形又好似无形,分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也不知到底有多大。
从身后的被子缝隙中钻进去,慢慢贴上背。姜遗光冻得背上一激灵,皱皱眉,可还是没醒,任由他贴着衣裳沿着腰往前滑,一路滑到前方。
最后,短暂地停留在贴着心口的位置。
心脏在胸口一跳一跳,缓慢又稳健。一旦姜遗光生出什么想法,心跳就会立刻变化。
很可惜,那颗跳动的心依旧平稳。
贴着胸口,再往上滑,沿着脖子滑到下颚骨,再度落在枕头边,继续维持着面贴面的情形。
姜遗光呼吸没乱一下。
他刚才故意把背暴露在外,还以为这东西会忍不住出手或者离开,可他没想到又换成了面贴面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