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217)
他们一直认为唐时骊山中也发生了某些重大变故,或许和秦皇的地宫会有些关系,就是不知是哪位皇帝在任时发生的大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史料大多遗失了,至今不可考。
若真能进入骊宫一观,找到当年的秘密,他们就离彻底进入地宫更进了一步!
整片驻地的人皆喜气洋洋,唯独白骥忧心忡忡,舍下一张老脸去求见秦亘,不安地问姜遗光去了什么地方,他们能不能启程回乡了。秦亘不答,只让他们再等等,说完就匆匆走了。
白骥没奈何,慢慢踱回住处,在阿寄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寄低头,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想回家。”
白骥摸摸他小脑袋:“再等等,现在还不行。”
他和以往一样谨慎行事,什么也不打听,不多问。每日只盯着阿寄练字,不许他和小叔出去胡闹。
白家其他人要跟着掺和,要找什么秘密。儿孙都大了,他管不了,也不想管,是好是歹让他们自己担着。就算闯出祸来,总能保下阿寄这根独苗。
为今之计,只能等姜公子回来,他再借宋珏名头请求离去。
*
镜中。
姜遗光捂住头,猛睁开眼。
蹲在他面前的人惊讶又高兴,折扇往他肩上一敲:“你可算醒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姜遗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似的。
慢慢的,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号:“九,公,子?”
姬钺手中折扇一抖,唰一声展开,摇了摇:“是我,怎么?你还没清醒?瞧你这脸色白的。”
姜遗光不答,扭头看看周围:“马车里?我们去哪?”
姬钺道:“是驼车,我们在沙漠里。”
第426章
尖细驼铃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摄人心魂的魔力, 一声声如水中涟漪扩散开。再远处,茫茫黄沙裹挟着热烫的风,掀开帘子后,细密的沙子就要透过窗纱往车里扑。好像天上地下都是一片沙海, 看不到尽头。
姜遗光盯着外面的黄沙, 和跟着车队的人们, 面无表情发呆。
那些人看着和大梁人很不一样,肌肤或黝黑或雪白,不论男女老少都罩着彩色头巾, 穿着紧窄上衣,宽大的裤子,露出一截腰。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轮廓极深的一双眉眼,有些人眉心点了一点红。
除了骆驼身上有驼铃, 许多人身上也有,手上、脚上都套了金色的环,环上挂了金色的铃铛,随着行走动作叮叮当当作响, 尖细刺耳。
这些人地位似乎也有区别, 眉心点了红点的才能在腕子上带环,大多坐在骆驼拉着的板车或车厢架上, 或是骑着骆驼。没有红点的那些人则大多背着包裹,跟在驼车边上走。
再往后看,是一座更高大的车驾, 简直像个被拉着走的大帐篷, 巨大圆形,外面垂挂了许多彩纱与铃铛, 车门镶嵌着菱形和圆形的宝石,两侧是金红色的旗帜。
几十个脖子上拴着锁链衣不蔽体的奴隶和骆驼一起拉着车走,奴隶们精壮的身体上有不少疤痕,这些都来源于他的主人赏赐和沙漠里风沙的洗礼。
叮铃叮铃——
铃声不断。
像尖细的钻子从耳朵往脑袋里钻,令人烦躁。
姜遗光看了很久,把每个人的脸都记下了。他又重新看向车内。
和外面的人比起来,车里的几人就和大梁人没什么区别了。哦,应该说,他们本就是大梁人。
全是入镜人。
镜子……他的镜子……
姜遗光不合时宜地想,他的镜子会被那群鬼怪弄到什么地方去?会被丢在水里吗?还是像上一次一样,扔在石像夹缝里?
头不痛了。
很奇怪,进了镜子以后头就不再疼痛。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头疼是骊山中毒物的缘故,入了镜又没了,难道是鬼怪作祟吗?
还有,这群人……
他们在沙漠里,刚才他应该是昏过去的,掀开帘子看外面时从那群人身上蒙着的尘沙来看,这条车队已经走了很久了。在他们到来以前,这座车厢里又坐着什么人?
姬钺拿折扇一敲他:“你到底怎么了?”看着呆呆的?
姜遗光侧头看他。
姬钺和上回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又多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
他们坐的车同样很大,七个人在里面或坐或站也不显得挤。
从姬钺看过去,他左边坐着一位看似低调的紫衣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梳着男人发式,衣物也是男人样式,长眉细眼,举止从容,见他看过来,温和地一点头。
再左边,是一个灰衣女子,江湖人打扮,肌肤微黑,身量不高,看上去也是二十来岁,坐着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灰衣女子旁,又是一个青色箭袖短打短靴的女子,满头长发扎成小辫,又高高束拢成一根长辫。
她身边的还是女子,藕色衣服,双手环胸抱着侧背对他们。
坐在角落里的还是女子,穿着黑衣,不说不动,她的手腕小腿都绑着布条,这样方便跑远路。
他们在镜中的地位很高吗?还有……
“只有我们几个吗?”姜遗光出乎意料地露出笑,温柔和气地问。
和刚醒来时又呆又凶狠的模样截然不同。
姬钺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目光古怪地给他解释了。
其实不止七个人,一开始还有两个男人。
他们进来后就在沙漠中,碰到了在沙漠中要回城的车队。因他们和当地人形容举止不一样,当即被奉为座上宾,主人自愿让出一座车让他们挤一挤,把几人带回城。
这车队的主人身份也不一般,其他人都尊称她为公主。
“就是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姬钺一直挂着让人看不透的微笑,目光似乎穿透茜红色窗纱和外面厚重的车帘,看到了后边的驼车。
他们被当成贵客,另两个男人却被拖走了。
因为那两人看起来是“奴隶”,是下等人。所以即便他们帮忙说了话,公主依旧下令把那两人拖到下等人该待的地方去,也就是车队中间的位置,和其他奴隶一起推车扛大包什么的。
一个人家境如何是很难掩盖的,头发皮肤牙齿手指头,衣着言行,是否习惯被人侍奉等等。有些人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被带走那两个就是只穿着普通料子,仆人服侍时,那两个人习惯性地摆手推拒。这就让看出来了,当场就被拖了下去。
这个地方似乎有些非常森严的规矩。要不是姜遗光昏迷过去也不像平常人,恐怕他也不能待在这里。
姬钺压低了声音说这些话,末了忍不住转着扇子讽刺地笑:“他们把我们当贵客看呢。”
身份尊贵才是客。不尊贵的,那就是奴隶。
几人心中戚戚,姜遗光却没什么感觉,他又掀开帘子往前方看一眼。
茫茫风沙,最前面似乎隐约出现了房屋和树木的影子,苍黄的风壁中出现一点绿色。
渐渐的,那片绿变得广袤。好像只是一眨眼,他们就从燥热的酷夏进入了凉爽湿润春秋中,连呼吸间的空气都变得清甜。
到这时,窗帘和窗纱就可以揭开了,风畅快地往里面刮。
“到了。”他喃喃说,忽然又问姬钺,“你们谁在说话吗?”
姬钺:“什么?”
姜遗光笑着说:“没什么,我听错了。”但不知何处来的低语和大笑,依旧在耳边回荡。
有人叫着他的名字,有人在念诵不知名的诗。
他们让他回去,不要待在这里。
窗外那抹绿意变得很大很大,阴影倒过来飞过天空,将他们压在下面。
经过的人们都在盯着他看,发笑,他们的笑和骊山行宫里的鬼影一模一样。
姬钺跟着凑过来,感叹道:“总算到了。”
绿洲之中的小国,名为荼如。荼如国是个非常特别的国家,离中原很远很远,但却因拥有奇妙的香料、染料和油脂而无比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