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135)
棺材里……血水浸泡着,满满当当全是人头!湿淋淋,滑腻血腥的人头堆在里面,黑乌乌长发乱裹,露出血水和乌发下惨白的皮肤。一眼看过去,简直如十八层地狱中的阿鼻地狱之中酷刑之景。
又怪异,又恶心,恐怖到极点,恐怕他们这辈子都忘不掉今天看见的东西。
朝阳公主也退了两步,方才震惊过后,再没什么能惊动她心神。她深吸口气,只想着该怎么办。
陛下特许白大儒这口只有皇室贵族才能用的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里面泡满了人头,肯定是不能用了。
但不论是用其他棺材,还是从京城再调来一口,白先生都必须推迟下葬,这件事也必然闹大——她要在柳平城再守到三七,若是推迟,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
她私心揣测,父皇那边恐怕也是不想闹大的。
白先生去世,白家衰落已成必然。白家后人必须要想办法上进才行。原先就有人在京中生事造谣,越迟,站在白家后面挑事的人就会越多。
更何况……这一回出来,白家人也死了不少。
如此繁复念头在脑海里不过转了一瞬,朝阳公主面上不显,喝道:“诸位不必惊慌,邪祟既除,这些也不过是那些小鬼用来恐吓人的小伎俩罢了。”
“我方才还忧心不能叫这些忠心耿耿的英雄们得个体面。现在正好,各自来认,让他们好齐整下葬。”
公主都下令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谁要是不服,那就是不忠,不想让弟兄们留个全尸。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可刚才死了的人里有他们的弟兄们在啊!他们怎么好让兄弟们死后都找不着黄泉路投胎?菜市口被杀头的犯人都能叫家人把头捡回去一并下葬呢!
想归这么想,但满满一大棺材的腥血泡人头实在太恶心了,看见就害怕想吐。因此棺材盖打开,几十个清水桶放在一边预备清洗,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当第一个。
还是姜遗光先伸出手去,捧起其中一颗放在水桶里,在水中仔细把他脸上一团血糊糊擦干净,又把头发拨过去,看清了脸,再交给其他人让他们去找。
那些人都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他,赵阔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自问自己可做不到这点,姜遗光是怎么面不改色的?
白先生已经腐烂的尸身也被擦干净,安置在帐篷里,赵阔从棺材旁边回来就在帐篷边守着,不肯再过去——他怕自己又看见点什么东西一年都吃不下饭。
还是守尸体好,就算尸变,他也不怕。等那口棺材清理干净了,再把白先生放回去。
几百颗人头挨个对照实在麻烦,到最后那些人也彻底麻木不管了,直接把人头从棺材里捞出来放桶里一浸,洗干净看清楚长相,是士兵就送到开挖的大坑那边,缝都顾不上缝,人太多,堆平坑面后就浇油下去烧成灰。
是白家人,就放到一边搁置,之后再说。
第372章
朝阳公主正在自己的帐子里写折子。
不过一次扶棺送行, 她还特地为白大儒写了一篇祭文,若是办得好,传出去,她在文人之中便能多些地位。
现在, 她真正感觉到了棘手。这件事要瞒住不难, 那些士兵的家眷安抚也不难。
难的是白家人。
满京城的眼睛都盯着呢, 回去送葬一次就没了大半?说都在柳平城守孝,柳平城离京城这么近,谁知道会不会就有人来查探消息?死了的那些难办, 活着的更难办。
要堵住他们的嘴,还不能严苛,要让剩下的白家人自愿站出来想个好说辞。
实在不成,就说他们举家搬回老家了。白大儒的家乡在西南,几十年前白先生中举以后, 把他们那一支的家人都迁了过来,后来他父亲去世,把坟地定在了柳平城,从那以后柳平城这一块儿的山郊就成了白家祖坟。
朝阳公主在白家剩下的人里挑挑拣拣, 选出了一个还活着的、辈分最大、最说得上话的。
白慎远的第二子白骥, 他还活着,就是他也年纪大了, 受惊不浅,刚刚被人抬下去回营帐里歇着。好在他们这次出行,大夫, 成品的药丸子、人参等物都带着, 大夫不是宫里的太医,是公主府上养着的, 身家性命俱属公主府,也不怕他乱说什么。
这位大夫就被先派去给他看病。
朝阳公主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了,回头一看才发现赵瑛有点尴尬又局促地站在那里,满脸惶恐。她招招手让赵瑛过来:“这是怎么了?”
赵瑛声如蚊呐,小声告诉她自己月事来了。
公主一怔,忙笑着让她下去休息,只是这样一来她身边就没人了……
她脑子里在赵阔和姜遗光这两人之中转了转,吩咐下去:“请姜公子过来。”
姜遗光在那边帮忙收殓尸骨呢,婢女来叫,闻到他身上血腥腐臭味儿时差点没吐出来,又见他满手是血也浑不在乎的样儿,赶紧提点让他去洗漱换了身衣服再过去。
姜遗光很无所谓地跟着走了,没多久,干干净净地重新出现在朝阳公主面前。
朝阳公主也是因为赵瑛退了才把人叫来。刚才赵瑛在她也没见得找对方说什么话,现在大活儿都忙完了,姜遗光叫来也没什么事,就在她的帐子里充当木头人。边上宫女太监们走来走去,时不时有一两个将领过来询问某事该如何处置等等。
天快暗了。
不论如何,白大儒的尸首还是好好地放回了棺材里,重新注上防腐药物和香料、陪葬品等物,钉好封死后匆匆下葬,填上土。
只是砌砖等活儿今天就干不了了,还有些没对上身子的头,也只能明天再来,今天先用油布裹着放在原地。最近天不冷不热,一晚上也不至于腐坏到不能见人的地步。
公主下令后,各处拔营,退到城门外十里处。姜遗光就一直跟在朝阳公主身边,赵瑛借着“休息”的借口跟消失了一样。
这让赵阔十分不忿。
他明明立了大功,也吃了大亏,可偏偏公主就是看不上他!输给那小妮子也就算了,还能说公主是女儿家,不近外男也是正常。可这小白脸又凭什么?
他不敢怨公主,又怕得罪姜遗光,这股气就冲下人撒去了。
赵阔的不快其他人自然也察觉了,赵瑛在自己的帐子里偷偷笑,姜遗光是不在乎,公主赏了些东西下去后就继续忙碌,除了写给远在江南的父皇的折子外宫里的太子也要知会一声,除此外,还有各路可能会拿白家事做筏子的那些人家,也要一一安排下去。
帐篷里的灯一直燃到半夜,姜遗光跟着守到了半夜。
公主商议事时并不避讳他,他也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恰好此时下人来报,道白骥醒了,就是精神不大好,受了惊吓。
姜遗光轻轻叹了口气。
公主也想叹气的,结果听见姜遗光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心口郁结反而散了不少一般,吩咐下去让人好好伺候白家人后,转而问姜遗光:“好好的,你怎么也叹气了?”
她此时已经换了常服,又没有摆公主的架子,而是十分随意地歪在塌边,手里端着杯茶一下一下刮着茶水,姜遗光便也不那么郑重地回道:“只是有些感慨,惊扰殿下了。”
朝阳公主不解。
姜遗光就接着说:“似我们这样的人,见多了鬼怪,无牵无挂,便忘了对寻常人而言邪祟鬼怪的可怕之处。”
公主把他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遍,心想,这人莫非是想到了自己?
真说起来,他身世也挺可怜的。
朝阳公主盘算了一下明天要做什么,发现的确没什么时间去见白骥。况且白骥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她去,按君臣白骥要向她行礼,可这样一来就少了点父皇对白家的那股亲热劲儿。
“明日一早,你替我去看看白先生家眷吧。”朝阳公主道。
白家现在剩下的人不多,因为送葬时几乎全家人都来了,就连最小的刚四岁的一个小重孙也抱来了(白慎远长子的孙子)。好在那重孙没出事,只是惊吓得厉害。
姜遗光带着礼单去时,那个小男孩正缩在堂叔公怀里不肯下来,一双眼睛满是恐惧,神色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