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269)
风将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他听到了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有愤怒的尖叫。
这条车队的主人是个女子。
不多时,那人回来了,一抬手,其他人纷纷收回长矛。那人向姜遗光恭敬行一礼,说请他到一间空着的车上休息,这是他们公主的恩典。
“公主?”姜遗光奇道。
那人看他不像本地人,笑道:“是哩,我们的主人就是荼如的公主殿下。”
荼如国……又是一个从未听闻的陌生的国家。
死劫会和这个荼如公主有关吗?
车厢很空旷,一进去就有一股阴凉气息扑面而来,四周还挂着香囊,里面散发出药草清苦气味和一种不知名的甜馨香气,两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并不难闻,还让人有点上瘾。
不过……车厢内的陈设有些奇怪,还有些他不曾用过,只在古书中见过的物什。
而后有人敲门,一个女奴小心地端着水盆进来,请两人擦洗干净脸,说等到了王城里,他们要去拜见公主。
姜遗光什么也不知道,怕多说多错,便做足了矜持的样子任由对方服侍。
女奴看他和气,小心问道,大唐这么远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姜遗光目光微不可觉的一顿,
大唐,是他想的那个大唐吗?
他怕自己答错,就只说请了商队护送,没想到还是碰到了劫匪。
为了取信那女奴,他还假装描述了一番劫匪的形貌。那女奴连连点头,说一定会禀报给公主,不让大唐贵客在他们这片土地上受害。
这下姜遗光没有办法骗过自己了。这个女奴说的大唐,恐怕真是千年前的那个唐王朝。
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在骊山时,蒙坚所说的唐时骊山行宫。
这死劫如果真发生在唐朝之时,那些行宫也是唐朝时的,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否则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进入到这么个死劫中来?
近卫们明明告诉过他,若非刻意去收鬼,越往后,入镜的间隔就会越长。距离他上次入镜并没有隔太久。
也不对,他并未登上唐朝行宫,就算他在骊山地宫中收了恶鬼,和唐朝时的鬼魂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在他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进了行宫中,收了鬼魂,又忘了?
姜遗光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许多疑团摆在眼前像一盘散落的珠子。可他还没能找到那根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线。
犹豫片刻,他还是操纵着蛊虫钻进姬钺掌心,看着他皮肤下一条隐约的黑线迅速攀上脸颊,像蛛网一样炸开,密布上整张脸。
昏迷中的姬钺忽然痛苦挣扎起来,他还要叫喊,被姜遗光强行按住,让他自己的手腕堵住了要痛呼出声的嘴。
挣扎了小半刻钟,姬钺脸色渐渐红润了些,指甲和嘴唇的青紫色消散不少,挣扎的力道也变小了。
姜遗光才慢慢松开他,收回了蛊王。
那条本就有点圆滚的虫比方才又圆了一点点,寻常人可能看不出。姜遗光作为它的主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果然……它吞食的毒物应该不少。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蛊虫又为什么会到姬钺身上?
姜遗光看着姬钺,只希望他醒来后能够给自己一个解释。
车队慢慢向前走,驼铃声悠长。窗外声音渐渐嘈杂,透着喜庆。
姜遗光掀开车帘,隔一层茜红色窗纱往外看去。
窗外多了不少鲜红的花,是他从未见过的花朵,香气浓郁。姜遗光发现这种花的香气和车厢里挂着的香囊有几分相似。
见他掀开车帘,跟在车旁的女奴连忙上前问贵客有什么吩咐,姜遗光问她外面为什么突然变得吵闹。
女奴答道,因为快到王城了,大家都很高兴,并非故意打扰贵客。
姜遗光闻言,侧头看一眼姬钺。
他睡得正熟,气色好了很多,应该没什么大事。姜遗光便打开门,向前方看去。
车队尽头的不远处果真出现了绿洲的影子。他目力极好,能透过门纱看清前方隐约的城墙、高塔,和数座高楼虚影。
荼如国究竟是个什么国家?和骊山大唐行宫里的鬼魂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姜遗光也不能问,只能压在心底。当他低头时,却见道路两旁的红花更多,更密,花香味无孔不入地向车厢内侵袭而来。
他问女奴:“这些是什么花?”
那女奴笑着答道,是沙漠中独有的一种花,名叫朱纱鹊,可以用来做胭脂、染料和香料,荼如最有名的就是香料,所有香料里都有一味朱纱鹊,能使人心情畅快,长久地用,据说能登极乐之境。
姜遗光察觉她神色有些不大对。
起初见面时,这个女奴虽然也在笑,但更多是讨好,绝不是现在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不光是她,其他人好像都隐约露出了类似的笑容。
一两个人如此,还能说是巧合,可入目所有人都展露出一模一样的微笑,那场面堪称诡异。
姜遗光立刻拉上车帘坐回车内,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对上了一张同样微笑的熟悉的脸。
“……善多?”姬钺环顾四周,轻轻一抚掌,“我们可真有缘分,又入了同一回劫。这是在哪儿?”
姜遗光察觉不对:“你没印象了吗?”
姬钺皱眉:“我能有什么印象?不对,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遗光:“你……入镜前在做什么?”
姬钺:“你先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哪儿,你刚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姜遗光来到窗边拉开窗帘,示意他往窗外看,“在一个名叫荼如国的沙漠古国中,此时的中原还是唐王朝。”
姬钺吃了一惊,很快想起来什么:“你不是去长安了吗?我听说你要进骊山中,骊山上有唐朝行宫,这荼如国的死劫会不会和你有关?”
姜遗光:“你怎么知道?你入镜前在做什么?”
姬钺:“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我入镜前……”他回忆了一下,道,“我什么也没做,在房间里歇着,心里生出预感后,我就连忙换了衣服,之后便醒来看见你了。”
姜遗光:“你没有中毒?没有来长安?”
姬钺察觉到了什么:“没有,我就在京城里待着。怎么?是不是你遇到了什么事以为是我做的?”
姜遗光摇摇头,又向窗外看了一眼,确定他们离进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后,示意姬钺坐下,压低声音,极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姬钺神色也不由自主凝重起来,可即便如此,他唇角也含着和外面那些人一般无二的笑意。
他竟然中了毒?姜遗光的蛊跑到了他身上?为什么他毫无印象,该不会他和姜遗光一样也忘了事吧?
不应该啊……他的确什么也没做。
那就只有……
“你说你失去了一段记忆,我觉得……应该分开看。”姬钺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个圆圈,中间一竖划分开,“你丢失了两段记忆,一段在镜外,一段在镜内。”
“我没有骗你,我在入镜前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说我中了毒,那这毒只可能是在镜中得的,只是我们都忘了。”
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很久也没有碰到人,仅凭他们两个又能闹什么矛盾?必然有怪事发生,才让他们失去了记忆。
姜遗光纠正:“是我的蛊给你下的毒。”
姬钺:“那就说明,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制止我……不,说不通,你我武力相当,若你只想制止我,直接动手便好。如果你想杀我,又怎么会让我还有活着的余地?”
“除非……这毒不是要害我,而是为了……”
姜遗光接下去:“是警告。”
姬钺和他异口同声:“为了警示我们。”
“你,或者我,或者我们两人都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失去记忆,所以你让蛊虫在我身上下毒,并将它留在我体内。这样一旦你醒来,立刻就会察觉到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