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80)
背贴着背,脑袋贴着脑袋,不论从正面还是背面看都是一个完好的男孩,只是……他们好像沿着身体侧边被切了一半后又缝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拥有四只手、四只脚的怪物。
生而异相,产婆当场吓晕,母亲爬起来看见这样的怪物也吓得昏死过去。他们的父亲夜里梦魇不安,急匆匆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便将身上还带着胎血的双生子带出去,丢进一处乱葬岗。
那乱葬岗并不是普通的乱葬岗,里面埋了不少生来异相的胎儿。有的生来上唇残缺如兔子三瓣嘴,有的多了一只手或一只脚,有的身上长了一大片胎记……总之,附近所有生来异相的胎儿都被丢了进去。
但这对双生子被人捡走了。
有人专门蹲点在那儿,捡些小孩回去养,每天喂几口饭,养到三四岁大就能用做杂耍供人取乐。
这对双生子被人捡走后,那人想了个主意,等他再大些,就教他念经唱咒。
本意是要让他们打个“双面灵童”的噱头,但双生子在诵经过程中,因见识过众生苦难,他们认为无辜稚儿因前世做恶,今生残缺,才使今生受苦,便带领一众残缺孩童行善传道,久而久之竟真的堪破世间苦乐,大彻大悟,功德圆满,立地成佛。
姜遗光也听过生来残缺的事迹,柳平城就有,听说有一户人家生了死胎,但他那时的好友悄悄说根本不是死胎,而是那个孩子长得太奇怪了,所以才要丢掉。
后来,他那个好友就悄悄拉着他跑到坟地里去看。乌鸦和秃鹫正在啃食一个婴儿的尸体,他看见那具被啄去大半血肉的骸骨的手脚上,都长了六个指头。
秦谨玉看得冷汗涔涔,不敢相信双面佛原来竟是……竟是这样的,她还以为有什么缘故,没想到竟是因为生来怪相。
她信奉佛家因果之说,很快就信了佛经中所言“前世因,今世果”一说。
若不是因为前世做了恶,到地底下被阎王小鬼们清算了功德,又怎么会投胎成残缺?既是前世恶因,今生就该悔过弥补。
姜遗光却不信。
他不相信佛家六道轮回学说,不信前世与来生。而最后那双生子的“立地成佛”在他看来也十分可疑。
真是功德圆满立地成佛吗?
恐怕是被人杀死,心生怨气经久不散,才幻化出个“两面佛”吧?
毕竟……这里可是山海镜,只有人和鬼,哪里来的佛?
即便有佛,那也是鬼!
一卷经书很快看完,秦谨玉似乎懂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
姜遗光还在琢磨那句“虽同身,却不通识”……
隐隐约约中,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脑海深处似乎有东西一直阻碍着他探求真相,怎么也触摸不到那点异样的感觉。
“看完以后,我们该把这东西送回去吧?”
秦谨玉已经明白了,只有灯盏不少,灯蜡不少太多,她就能保持神智。她恨不得一直守在厢房里看着这几盏灯,但她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退缩,寺规里能害死人的地方多着呢。
拾明点点头:“是,我去归还就好,劳烦你留下看着灯。”
秦谨玉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是松了口气。她实在很害怕那个济缘。
姜遗光推门离开,留下秦谨玉看着他房里的三盏灯,又竖起耳朵听自己房里的动静。
现在已经过了午膳,大家不是回房休息就是四处闲逛,她离开顾敛和范世湘后也不知他二人去了何处。
想到范世湘……又想起自己房里被夺来的属于她的灯……
秦谨玉叹了口气。
原来,不论她平时读过多少佛经,学过多少大道理,到这种时候,她还是会选择舍他人而保自己。
*
姜遗光离开僧房,手捧经书,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匆匆往藏经阁方向走去,即便听见有人叫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但……寺里的路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又或是其他原因。他明明是按照来时路走,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间陌生的院子。
院子空旷,左边一座低矮的钟楼,右边一株青翠绿树,树下是一口井。
他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姜遗光想离开,可他转过身就发现自己身前还是那个院子,那棵树,那口井,再回头看去,前后光景一模一样。
鬼打墙么?
姜遗光心跳快了几分,握紧书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一切都是幻象……如果是幻象……
水……
可只有井里才有水,他现在上哪儿找来水?
哪口井是真的?
到底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活路?亦或者说……都是死路?
第343章
秦谨玉有点不安地坐在房间里, 忍不住四下翻看起来。
拾明的房间和他们的房间没有任何区别,干净、空荡,没有任何多余饰物。衣柜外同样贴着一张写着寺规的纸。
秦谨玉的目光在第四条停留了一会儿。
寺里没有穿其他颜色僧袍的僧人……看见这条,她就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僧人。
现在回想起来, 香客们穿的衣裳也并不很鲜亮, 都是青、蓝、灰、绿一类。而他们身为入镜人, 在入镜前都做好了准备,身上带了足够的暗器和银两,自然也不会穿太鲜亮的衣物。
倒是误打误撞了……
鬼使神差地, 秦谨玉打开了衣柜,就着微光,里头东西让她差点跳起来。
……里面……里面挂着一件鲜红鲜红的僧袍!
秦谨玉吓傻了,砰一下关上柜门就要跑,打开门的瞬间就见姚文衷站在门口, 枯瘦干瘪如干尸的一张脸对着她笑,两边嘴角几乎扬到耳际,她吓得砰一声又把房门关上了。
大概是怕到了极点,关上门后拴上门栓, 秦谨玉才后知后觉自己两条腿在发软, 浑身都在发抖。
难不成……他又把自己的灯拿走了?
秦谨玉想出去回自己房里,又不敢, 只敢趴在门边竖着耳朵听动静,至于柜子里那件鲜红色僧袍……她只能忽略,不去想。
门外人吃了个闭门羹, 丝毫没在意, 继续笑呵呵敲门。
“秦姑娘?秦姑娘你为什么在拾明的房里?”
秦谨玉吓得浑身瘫软,一句话都不敢回答, 抖着手飞快把桌子椅子全都堆在门口,要不是床四条柱钉在地底,她甚至想把床也推过去。
是不是因为读了那卷书,所以它们才找上门来了?
“秦姑娘?你为什么锁上了门?”
门外传来更多人的声音,房门敲得更响,大力之下,门窗晃动发出哗哗响,贴着门摆放的桌椅也在大力拍打下在地面擦出难听的声音。
秦谨玉用力把桌椅推回去,她不敢说话更不敢开门,只能死死地顶住门,不让门口的东西闯进来。
但……即便是这样……
一只惨白的手捅破薄薄的门板,伸了进来。
秦谨玉在那一瞬间吓得头脑一片空白,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呆呆傻傻地盯着那只近在咫尺的……看起来只有一层人皮包裹的干瘦的手,手指犹如活物往下扒拉两下,往下伸去。
……它要打开门栓!
它要进来了!!
秦谨玉一把拔出头上的簪子没命地往下刺,她头上簪子也是暗器,拨开上面玉兰花瓣就能露出一点足以划破铁板的尖刺,她发了狠不断扎着那只手,那只手却丝毫不感觉痛一般不断扭动着往下伸,刺出的疮口没有流一丁点血。没一会儿,竟反手握住了那根簪子!
门外的姚文衷叫起来:“秦姑娘,你做甚扎我?我的手可疼了。”
秦谨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里的簪子被夺走后,她反而冷静下来,就好像魂魄都脱离了躯体飘在上空拼命惨叫,而她的身体则冷静地堵在门口,当机立断地放弃簪子抽出腰间匕首用力削下去。
“啊——秦姑娘你干什么?”
“好痛!秦姑娘!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