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399)
岸上一切都在远去,船上人的声音远了,只有冰冷水下咕噜咕噜和其他各种不知什么声音。
姜遗光想起自己几年前的经历,为了捞起某位友人的镜子,他也跳入了河水中。
不一样的河水,一样的冰冷,水没过全身后下沉与上浮的拉扯感,浓浓窒息感涌上胸膛,四肢百骸都被挤压得动弹不得,又飘飘忽忽的,不知要把他向下还是往上拖。
他没睁眼,一口气往下又潜了一段,可能有两丈深了。
几条冰冷滑溜的鱼从他身侧游过,指缝间也有细沙粗糙的摩挲感。姜遗光没有停留,他还记得老孙头说过的,再往下几丈水就忽然变清了。到那时他再睁眼不迟,现在贸然视物,恐怕尘沙会蚀了眼睛。
另一头,温若虚比姜遗光慢了些,落后几步。
他们先前就商量过,最好是两人一前一后,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人去了哪里,是以他并不着急,一手拨水慢慢往漆黑的水下潜,另一手遮住眼,眼睛眯开条缝,从指缝间看到一片漆黑混浊中前面那道鱼一样的白色身影,倏忽一下就变得更小了。
水下一切都显得虚幻,越往下越漆黑可怖。黄河下暗流极多,即便他们下水的地方是一条分支,水流还算平缓也不例外。
他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些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太久,扣在口鼻上的软皮罩隔绝开水,里面仅有的一点空气变得格外诱人,让他非常想深吸一口,然后直接上去。
再忍忍吧。
等坚持不住了再上去,现在,能多看到点东西,他们的希望就多一些。
想到这儿,温若虚憋足气,又往下潜几分。可他运气不好,正好冲到一束斜射而出的暗流中,水流突然湍急,一个不稳差点被冲走,他急忙顺着水势往上一段,总算稳住了。
只可惜,刚才的急闪让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软皮内的气让他吸光了。
温若虚死死憋住,伸手用力拉动腰上系的绳索,同时手脚不再施力,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刷,摇摇晃晃向上浮。
船上,几人守在小火炉边,火炉上架着一层兽皮慢慢烤热,等下水的人一上来就要马上把水擦干再裹住,要不然不是冻死就是冻病。
其实两人只下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船上几人却觉得等了很久。
陈鹿久不断看向四周,想根据山形水势再看出点东西来。可这儿的风水跟盖了层雾似的,乍一看隐约有点思绪,细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苏芩和裘月痕共同看着一根绳,这根绳是拴着姜遗光的。另一旁,甄明薛跟何郁负责看着拴住温若虚的绳子。
水中暗流汹涌,另一头拴着的人也在不断移动,致使绳子一直在晃动,难以区分到底是不是叫他们拉上去的信号。所以他们互相约定了,船上人数脉搏到三百下,三百下后,就算没有拉动绳子的信号也要马上把人拉上来。
三百下后,四人一同发力,拼命将绳子往回拉。
甄明薛那边快些,大约是温若虚已经在往上浮了?他们很快就见到水下出现温若虚的轮廓。
但……温若虚没动静,像是晕了过去。
甄明薛更不敢大意,马上用力将人拽上来,他果然已经昏迷了。船上几人连忙给他裹上兽皮放平,头歪向一边掐住腮帮子捏开嘴,又是捶腹又是拍背,总算叫对方吐出一大口水,眼睛慢慢睁开条缝。
水和混黄泥沙沾了满身,头发上黏了许多滑腻腻湿漉漉的细碎水草,他浑身发冷,冻得直打哆嗦,裹着兽皮还是牙关打颤。
其他人见温若虚的样子就知道没有收获,谈不上太失望,他们都清楚没那么容易有进展,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可以了。
不过说起来,姜遗光呢?
“绳子断了!!”
朦胧间,温若虚听见何郁惊恐的大叫。
第539章
这声尖叫让温若虚猛地清醒过来, 坐起身用力一抹脸:“……什么意思?他的绳子断了?”
苏芩手里拿着根绳,绳的另一端空荡荡漂在水面上,上面什么也没有。裘月痕一把抽过绳索,看过后笃定道:“被咬断的, 上面还有齿痕。”
一句话叫所有人顿时遍体生寒。
陈鹿久趴在船边, 深吸口气, 将脑袋埋下去,睁开了眼睛。
水没过头顶的滋味很不舒服,少顷, 她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水,一边用手帕吸耳朵和脖子上流下的水一边道:“水下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意味着……姜遗光留在了水下?
那他岂不是……
裘月痕接过绳索,一手握住断开的一端, 另一手如织布机缠梭子一样在腕上缠圈,预估其被水浸透的的长度,道:“那东西在水下大约两丈深,看不到也不奇怪。”
怪物咬断绳索在两丈长, 绳索本身可不止两丈, 姜遗光恐怕进入了更深的地方,又或者……
他们都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温若虚只得慢慢说:“不必惊慌, 或许,他在水下也有一线生机。”
苏芩惨笑一下:“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别唬我们了。在水下一直不出来, 怎么可能还有……”
人又不是鱼, 水下怎么活?他们谈话也有一小会儿了,就这点时间足够淹死一个人了。
更何况, 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断了绳子呢。
他们用的绳可不是捞尸人们普通的麻绳草绳,而是入镜人从近卫那里领来的绳索,极为结实,轻易割不断。能把这样的绳索咬断的怪物……或许不是怪物呢?
黄河底下,谁能说清有多少水鬼?
姜遗光……他多半遭遇不测了吧?
温若虚道:“水底凶险,却也别小瞧了他。他要真这么容易就没了,可走不到今天。”
其他人听他话里有话,忙问怎么回事。温若虚一阵阵打寒颤,等那股劲儿过了后才说:“先不忙着问我,你们别误了时辰,该下去了,万一运气好能接应着他呢?”
几人一想也是,这回是甄明薛和苏芩,两人做足准备,一前一后下水。何郁按着脉搏,出声数数。这回他们把数减少了些,约好数到两百六十下就赶紧拉人。
温若虚咳嗽两声,耷着眉眼说道:“上来前,我回头看了眼,水下出现了那艘船。我看见了。”
昏暗的水底,那艘奇怪的船完好无损,静静扎在水草中,船边无数不知名的奇怪游鱼来去。差点叫温若虚以为是错觉。
一句话叫几个人一顿,裘月痕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温若虚摇摇头:“水下昏暗,我当时已快没气了,是以我也不清楚究竟是真的看到了沉船还是临终前的幻象。”
“但我有一个猜测,当想到这个猜测后,我就觉得……或许我没有看错。”
裘月痕略一沉吟,表情陡然一变,其他人也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
当初老孙头的阿公在水下看到沉船,出来后不久就死了。他们一直以为看到了沉船不久就会死,是以所有人下水都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可如果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呢?
如果真相其实正好反过来呢?
不是看到沉船就会死……
而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到那艘沉船!
他们不都是将死之人吗?
“就算姜公子真的见着了沉船,你又怎能确定他还活着?”裘月痕问。
温若虚道:“沉船内未必没有活路。”说罢,他将挂在脖子上的软皮扣拆下,以手掌捂住,不叫一丝缝泄出气去,然后就这么手掐住软皮套浸入水里。
软皮里装满了气,难以下沉。但温若虚用力向下拉,又掐得紧,于是装着气的软皮就一个劲往上浮却又浮不上来。
不光如此,浸在水下的手掌和软皮套的外部都布满了细小气泡。
“就如这根皮管,只要我不松手,里面就还有气。当有沉船或别的东西裹挟气浸入水底,其中空气无法出来时,就能形成这样的气穴。我听闻水底有许多这样的气穴,皆是岸上之物落水时挟气直冲入水形成,有时甚至能形成‘水底河’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