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408)
姜遗光呢?他知道吗?他在哪儿?现在该怎么办?
一切发生得很快很快,没等她想明白,刺眼的光又来了。
她趁机深吸口气,少顷, 脚下踩空、手无力控制漂浮的感觉重新回归。什么大船、江岸、人群……通通变了, 眼前又是黑暗冰冷的沉船。
过了一瞬间,黑暗再度变得大亮, 不断咕噜作响水泡声被欢呼取代,她又一次出现在明亮水面的船只上。
接下来就没完了,就跟走马灯一样, 四十年前船只沉没前, 和四十年后深水底沉船的情形飞快轮回变换。
陈鹿久起先还想的很好,很快就尝到了痛苦。
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黑暗与明亮不断交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睁眼就流泪,只能紧闭着。不光是光暗飞快交替带来的不适,还有挤压与松弛的交替,寒冷与温暖,上一瞬还踩在甲板上,马上又跌落水中,又再度出现在太阳下,反反复复。
陈鹿久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要受不了了,一下被狠狠捏紧,一下又全然放松,这还不如叫她一直在水下一直紧绷着,起码不会难受到这个地步。
就像一根绳子似的,一直拉紧着还不容易断,一会儿扯得紧绷到极点一会儿放松,这不是断得更快?
陈鹿久忍了又忍,因为她发现交替的时间好像在慢慢变长,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很可能她就能在四十年前的幻境中多待一会儿。
可十几次当下与过去交替后,她终于忍受不住瘫倒在地,死死捂住眼睛,七窍都流出腥甜的血来。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意识渐渐远离。她仍能感觉到冷与热,光与暗,还在反复变换。
她的身体也在一次次反复经历水下可怕的挤压……放松……再挤压……
好消息是……
两边停留的时间都变长了。
再忍忍……
陈鹿久咬牙忍耐,死死咬着牙不叫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推自己,黑暗中传来朦朦胧胧的呼声。
“醒醒,你再不醒,我只能独自行动了。”
声音……好熟悉。
——是姜遗光!
几乎刚想到的同时她就马上弹地坐起来了,正对上姜遗光苍白的脸,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从对方漆黑的瞳仁中,她看到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白得像鬼一样。
老实说她都怀疑自己真成了水鬼,可捏捏自己,痛的,天上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叫湿透的她打了个寒颤。
环顾四周,她惊地撑着地爬起来。
“这……这里是……”
周围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巨大宽阔的船,甲板上就够热闹的,全是人,来来去去的人大多都穿着粗布短窄衣,看服色不是伺候的下人就是干苦力的劳役。远些的有穿着干净体面的小厮、丫鬟等。小厮、丫鬟环绕着几个背对着他们衣着华贵的人。
而在更远处,江水面上浮几朵白云,水波漾漾,亮着金色碎芒。
大船实在很大,在水下他们就知道了,如今船尚未沉没,从另一边看岸上,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他们从甲板上看岸边的人,就好像站在高塔上看塔底的人,人看着自己脚下的蚂蚁一样。
更奇怪的是……
那些“人”,似乎都没发现他们。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十几个船夫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想想也正常,她和姜遗光都是四十年后的人,自然不会被四十年前的人看见。
那群人还在欢笑,岸边歌舞声起,笙箫琴乐丝丝缕缕传到船上,于是岸上和船上的人们都笑得更开心了。
只匆匆一眼,陈鹿久飞快收回视线,她脑子还有点晕,跟要炸开一样想吐,身上痛得厉害。
姜遗光看起来也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却没带出什么,只是快速又低声地说:“石像不见了。”
陈鹿久马上回神:“不见了?怎么回事?是刚才你没抓住弄丢了吗?”
姜遗光摊开手给她看,意思很明显:“我方才一直拿着,当我们出现在水上,它便会消失。”
陈鹿久灵光一现:“莫非是因为……”
话音未落,她再次脚下一个踩空。
她又回到了水底……
陈鹿久差点呛一口水,还好忍住了,她懊恼刚才不仅没有憋住多少气,还一句话说了一半。
这下可好,依照推测,过去与当下交替的时间在变长。她可怎么挺过去?
陈鹿久只能强忍着。
好在姜遗光就在她附近,他从下方游上来。陈鹿久听见动静,向下看去,姜遗光游到她面前,对她扬扬手里的东西。
是那尊消失的石像!
方才消失不见的石像,又出现在他手里!
就跟无数个点连成线,陈鹿久顿时明白过来。
“过去”与“现在”交替。“现在”的他们不会被“过去”的人看见。
而“过去”已经有一尊石像了,姜遗光手里的石像自然也带不过去。
也就是说……
他们不仅要拿到“现在”的石像,还要在“过去”也拿到石像。这样才算真正得到了石像。
见陈鹿久仿佛明白过来,姜遗光默默将石像抓得更紧。
他早就发现了,次次轮回交替中,只要出现在大船上,他手里就是空的。回到水底,石像就回到了手中。
他比较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和陈鹿久不断在四十年中来回穿梭?
是石像?是鲛人?又或是这条船本身?
等下一次回到船上,他们该趁这个机会做什么?应该先去找到石像吧?
四十年后,石像在笼中。
四十年前,石像在哪儿?是否也在笼中?
卢三儿说他母亲将石像交给李书生,托他送给巡抚。他看上去不像说谎。
所以,四十年前的今天,石像是在巡抚房里,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落到了鲛人手中?
想到山中的鲛人墓,再想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鲛人。姜遗光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绝不能让鲛人得到那个石像……
陈鹿久在快被淹死前总算回到了甲板上,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忍受着骤然离开水下的强烈不适,眼前金星直冒,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姜遗光说了什么。
石像很可能通过那姓李的书生到了鲛人手里?
是了,不然为什么最后石像出现在关住鲛人的笼子里?石像又没长脚。
也不对,这石像诡异得紧,说不定还真能自己长脚跑到笼子里。
不过她对姜遗光的说法抱有怀疑。
“按你说,若是那石像真有用,必然对鲛人很重要,它逃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
如果一切真是如此,石像能引发天灾,那石像的力量正来源于鲛人。鲛人本身岂不更有古怪?何必借助石像之力?
可能鲛人孱弱,才会被巡抚捉住,借助石像之力引发天灾。那既然是这样,它就更不该丢下石像才对。
莫非……为了引发天灾,那鲛人也遇到了不测?
这点姜遗光也没想明白。
他不比陈鹿久好到哪里去,同样头疼欲裂,四肢百骸都跟被碾过似的,只是没表露出来,不代表他感受不到痛苦。长久呼吸不畅,叫他也很难像平常一样思考。
所以他尽力留下陈鹿久,想听听她有什么意见。
“不论如何,先去找找试试。”陈鹿久也拿不定主意,干脆和姜遗光约好兵分两路,一人去找巡抚的房间,一人去甲板下关着鲛人的笼子。
刚说完,两人估摸着时间要到了,立马深吸口气做好准备。果然,他们再次出现在水底。
在他们附近,是越来越密集的鱼群。鱼群内,一圈行尸缓缓“行走”,向二人靠近。
那些行尸的衣着打扮……和他们在船上看到的人们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地共同向甲板上房间游去,他们必须坚持到下一轮的轮回开始,并在那时尽快找到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