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夫郎打天下(30)
“你在想什么?”景巡的声音压抑着不悦。
景谡回道:“南郡虽虞力薄弱,可地方豪强、氏族势力盘根错节,流民溃兵啸聚山林。目前势力最大的,是以南阳蔡氏、江陵胡氏为首的几家豪强,且互为姻亲,同气连枝。其战力虽不及正规边军,却熟悉地形,据险而守,极为难缠。”
他继续道:“至于流民溃兵,大多聚于云梦泽周边及荆山余脉之中,大小股数十伙,领头者多是地方悍匪,勇悍有余,却纪律涣散,各自为谋。”
“要取南郡,必使其为我所用。”
话音落地,景巡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他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蔡、胡两家为争云梦泽渔盐之利,早有龃龉。可遣能言善辩之士,许以好处,略施挑拨离间之计,使其相互猜忌,无力齐心对外。”
“至于流民溃兵,剿抚即可。”景谡神色笃定。
于他而言,无非便是再取一次南郡,这一次,或许能减少兵力损失。
景巡听着,脸上最后那点不悦早已烟消云散。他看着眼前谋略深远的侄儿,恍惚间,仿佛透过那年轻而锐利的眉眼,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那已故的大哥,景氏上一任家主,景谡的父亲。
“好!”景巡抚掌大笑,“就依你之策!传令下去,加紧准备,粮草军械务必齐备,五日后,拔营南下!”
“是!”几人齐声应喝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领命而去之时,景谡却再次开口,“叔父。”
几人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南下在即,我心中尚有一桩私愿未了,望叔父成全。”景谡目光坦荡,姿态郑重。
景巡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无奈地叹息道:“罢了罢了。”
他挥了挥手,转而对着邓桐,眼不见为净般吩咐道:“邓桐,听见了?拨些人手,赶紧去办!三日后,就在府里把事儿给他办了,省得他整天魂不守舍!”
“是!”邓桐强忍着笑意,立刻抱拳领命。
景巡的目光最后重重落回景谡身上,语气严厉了几分:“万不可因私情而耽误了大业。”
“谢叔父。”景谡含笑应道。
待景谡离开后,景巡想了一通都没想明白,是不是他上一次看走眼了?
他来回踱步一会儿,最终还是叫人将段令闻请来。
不过片刻,书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通报后,段令闻低着头,缓步走了进来。
相较于上一次的拘谨,这一次,段令闻神色坦然了许多,他躬身行礼,“景将军。”
“坐吧。”景巡叫他前来,也并非是有意为难他。
段令闻轻吁了一口气,“谢将军。”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景巡的目光骤然一凝,他的视线落在了段令闻的左眼上。
景巡活了半辈子,自认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愣住了。
段令闻自知迟早要面对旁人的异色,可面对的人是景谡的叔父时,他还是低下了头颅,试图掩饰异状。
书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景巡眉头紧蹙,他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那应是二十年前,当时的老皇帝痴迷仙道,命人于东海蓬莱请来一位方士。
这方士衣衫褴褛却气度非凡,他直言点明:紫微晦暗,帝星飘摇,乱世将至。
那老皇帝怒而呕血,以妖言惑众之罪,让人将他凌迟处死。
传闻,那方士闻言大笑,于死前留下一谶语:“乱世之下,民生多艰,然天道无常,仍留一线天机。于板荡乾坤之际,异相者现世,乘风而起,终能重定山河。”
在这谶语之下,其实还有一句话:“怜天命无常,福祸相倚,成也,败也。”
自那之后,天下便冒出不少自称身负异相之人,或是额生三目,或是耳大如扇,声称自己便是那谶语中能“重定山河”之人,以此招摇撞骗,蛊惑人心。
景巡对此向来是嗤之以鼻,异相之说,实在是无稽之谈。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等“异相”之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忽然笑道:“若你生于二十年前,凭着这双眼睛,怕是早已被那些妄图借谶语起事之人拥立为王,又或是被朝廷鹰犬当作妖言惑众的首犯,悬首城门了。”
段令闻不解,“将军这是何意?”
什么二十年前?谶语又是什么?
看着段令闻茫然的样子,景巡心头那因谶语而掀起的波澜,瞬间平复了大半,不由自嘲一笑,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双儿罢了。
谶纬之说,实在是荒诞无稽。
景巡语气回复了平常:“说起来,还未曾细问过你的身世,你祖籍何处?”
若是祖上有胡人的血脉,这异于常人的瞳色倒也算有了解释。
可段令闻却露出了更为茫然的神色,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知……”
“罢了。”景巡挥了挥手,示意段令闻不必再说下去。
若段令闻能说出某处胡地渊源,景巡反倒安心,可他的身世越是模糊,便越像是那方士所说之人。
他让段令闻退下,安心准备成亲之事。
庭院中,景谡见段令闻出来,便连忙上前,轻声问道:“叔父可有为难你?”
段令闻轻轻摇头,“将军他只问了我的身世。”
景谡眉头微蹙,他知道叔父一向不喜欢段令闻。
“若是叔父说了什么重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和叔父说清楚。”景谡不想让他再受任何委屈。
段令闻一脸茫然,他回想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的邓桐忽然快步走了过来。
“公子!”
景谡转而看向他,“何事?”
邓桐嘿嘿笑道:“将军说了,新人成亲前不能见面。”
景谡闻言一怔,随即失笑,拍了拍邓桐的肩膀:“就你记性好。”
他虽如此说,却也明白礼数不可废。
接下来的几日,府中一扫之前的肃杀紧张气氛,变得忙碌而喜庆。虽然景谡要求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红绸、喜字、灯笼一样不少,邓桐更是亲自盯着,务求在有限的条件下办得庄重体面。
景谡被邓桐以礼制为由,硬是拦着没让他再去见段令闻。
终于到了第三日,吉时已到。
正堂被布置得喜气,红烛高烧。景巡端坐主位,脸上难得有几分笑意。宾客几乎都是景氏亲卫,邓桐忙前忙后,既是总管又是司礼。
“新人到!”随着邓桐一声高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堂外。
只见景谡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率先步入堂中。他站定后,便迫不及待地望向另一侧。
下一刻,段令闻被小福搀扶着,缓缓走了进来。他同样穿着大红吉服,头上盖着绣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景谡的目光紧追随着他,他快步上前,来到段令闻近前,而后伸出了手,轻声喊了一声:“闻闻。”
段令闻怔了一瞬,旋即缓缓将手搭了上去。
二人携手走入正堂,邓桐立即高声唱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和道贺声顿时响起。
景谡再次握住了段令闻的手。走回房间的这一段路,段令闻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