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貌娶人后小侯爷后悔莫及(193)
季家的婢女早上唤小姐起床,见到季琅袅袅婷婷地走出去,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往花园走,纤长高挑的影子在回廊处一旋身,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婢女对自家小姐诡异的举动早见怪不怪,捧着水盆往里间走。
正要拧帕子擦妆台,一抬头,不妨看见轻纱笼罩的妆台前跪坐着个夏装轻薄的女子,正慵懒地靠在软倚上,捻胭脂擦唇。
铜鉴清亮若水,清晰地映出那人秾丽无匹的美人面,唇瓣殷红,好似个刚吞吃完人心的狐鬼。
小,小姐?
婢女只觉一杆寒气从后背窜到脖颈,手中水盆砰地落下。
“咣当!”
但更多时候,季琅和季琛嫌女装太繁复,打扮起来再怎么迅速都要一两个时辰,便皆着男装。
窄袖短衣、麒麟带、皂靴,不施脂粉,发丝束得一丝不苟,男儿装扮偏要系耳环,一个戴左边,一个戴右边,明珠叮当作响,辨不出分别。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打断了戒尺,季琛和季琅还不愿意改这种荒唐喜好后,季老大人和夫人干脆叹息着放弃了,反正,他们两个总会越长越大,到了成人时,少年人的雌雄莫辩不再,说不定便不如此打扮。
不过,做父母的显然过于乐观了。
二人不久后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从之后看算惊天动地,那就是救了被刺杀的三殿下周昀。
“所以,当时到底谁救了三殿下?”
这是后来季琛和季琅反复询问对方无数次的问题。
结果是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
据周昀事后回忆,救他的少年人轻裘薄带,银冠玉面,端得是芝兰玉树美姿容,却回身是长剑如电,一击贯穿了贼人的咽喉。
热腾腾的血撒了周昀满脸。
他顾不得擦拭,只看着那人。
痴痴地看着对方。
那人居高临下地扔下一只帕子,策马而去,周昀甚至忘记了问那人名姓,后在宫宴上见到季琛,如见天人。
对此,季琛和季琅都说不是自己干的。
季琛说自己从不随身带帕子,季琅则道若是救过周昀,以周昀年轻时的风姿貌美,她该有印象。
他们救过很多人,少年意气,看不惯天下不平事,于是携剑行侠仗义,要做万古第一风流。
于是后来果真功篆青史,位封列侯。
再后来,这个故事急转而下,长阳关外季琅受到了蛮人的算计,死无全尸,而季琛也被皇帝威胁回京——作为威胁季琛的筹码,除了季府上下百余口外,还有一个,不足两岁的稚童。
季承宁。
萧定关说的竟然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
季承宁只觉头晕目眩,一瞬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愤怒、震惊、失望、痛恨,重重情绪混杂,又被恨,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救命之恩、性情相投、之后为国立下赫赫之功,却敌百余里,季琛和季琅已经做到了身为人友、人臣,能做到的一切,竟然还逃不过鸟尽弓藏的结果!
血腥气从喉间疯狂上涌。
季承宁一把抓住季琳的手,“二叔,舅……二叔,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不问,你还想瞒我多久?!”
话到尾声已成哽咽。
季琳定定地看着他,“能瞒多久是多久,瞒到我死,瞒到这件事再也无人知晓。”
季承宁蓦然收口,他强忍着想合眼的冲动,生怕,自己一闭上眼,眼泪就会簌簌落下。
“二叔,对……”
不住二字还没说出口,季琳摆摆手,而后,又轻轻地按住季承宁的肩膀,“你长大了,阿菟,你娘要是知道,会很为你高兴的。”
就像我为你高兴一样。
季承宁猛地别过头。
季琳看得见,一滴晶莹顺着他眼眶滑落,又被他狠狠地擦去了。
片刻后,季琳才听到季承宁的声音响起,很低,很哑,“二叔,皇帝想让我成亲。”
季琳并不意外,“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心上人,请陛下收回成命,若是陛下执意要赐婚,不若给我和我心中挚爱赐婚。”季承宁声音还带着几分哽咽。
季琳却道:“崔杳?”
季承宁愕然抬眼。
虽没问,但所有的情绪都已写在了眼中。
“崔杳刚到季府,你夜里就亲自过去送东西,我以为,你对他一见钟情。”季琳平静地解释。
季承宁不知该怎么说那个怪力乱神的梦,只得沉默。
季琳见季承宁神色还蔫蔫的,亦不打算将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全然告知。
早在崔杳刚到府上不满一月,季琳就派人将崔杳的身份查了个明白,其实没什么明显的疑点,但,作为经历过当今皇帝上位那场血腥宫变的人,季琳忍不住想起一个人,一个,早该葬身火海的人。
不过,出于某种私心,季琳并没有点破此事。
这样的人,不该离季承宁太近。
但出乎季琳意料的是,崔杳居然主动前来,季琳所有的质问崔杳承认得很自然。
季琳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就不怕,我将你扭送到官府,定你一个冒用照身贴之罪吗?”
崔杳恭敬垂首,“一切皆是我之过,二叔若想发落我,我自当束手伏诛。”
谁是你二叔?
季琳冷淡地想。
冷笑,“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和季府无关,不出事则已,倘出事,我不会保你,望你好自为之。”
季琳此言说得冷酷无情,其实,是一种让步。
如果出事了,一切当然和季府无关,可若没出事,崔杳亦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季府住下去。
无论他想做什么。
“只一样,我只阿菟这一个侄子,他心思纯善重情,你万勿接近他,否则,休怪我,不顾及叔侄之情了,义侄女。”季琳微微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多谢二叔教诲,”崔杳垂首,“我一定谨记在心。”
崔杳显然没做到,季琳面无表情地想,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侄子是受其蛊惑了,还是……反之?
“皇帝听完后,说了什么?”季琳缓声纹。
“陛下训斥我荒唐,但是并未再提赐婚之事。”季承宁顿了顿,“还说,我在战报上说崔杳有功,无论是出于崔杳之功,还是为了我,”季承宁说出这话,都觉得非常恶心荒唐,“他或会拔擢重用崔杳。”
季琳冷冷地笑了下。
季承宁忽地了然,“皇帝是想多一个辖制我的筹码,至于是我的妻子,还是旁的什么,对于皇帝而言都不重要。”他正色,“二叔,哪里又出事了?”
“长阳关外诸夷部一直虎视眈眈,当年缇阑部世子被诛杀,而今他们共同推举的蛮王正是世子的亲弟弟。”季琳言简意赅。
一面是当年被单方面撕毁盟约的恨意,一面是对于中原沃野的垂涎,叫他们如何不时时刻刻地盯着长阳关?
季琳继续道:“先皇万年大兴刑狱,受诛杀的武将足有一百多人,其中虽真有贰心者,但大多数都是忠心耿耿的干将,今上继位时我朝还存着先皇末年杀武将的血腥气,纵外有忧患,一则,无人敢出头,二则,的确无人可用。”
于是,身为皇帝救命恩人,又是挚友的季琛、季琅理所应当地得到重用。
皇帝没有用错人。
可,他还是杀了他亲自提拔的永宁侯。
眼下,老将凋敝,后起之秀不过一个年轻将军,唯一一个真上过战场的只季承宁,青黄不接不过如此。
若想御外敌,则非要有能将,悍将。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季承宁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