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貌娶人后小侯爷后悔莫及(115)
黏腻液体和灰土融合,瞬间将手帕染黑了一片。
季承宁好像看见了自己已经离体的幽魂,半晌,干巴巴地开口,“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还未成形的蝗虫。”崔杳柔声道。
季承宁一下理智回笼。
大旱之后多有蝗灾,蝗虫铺天盖地,凡所见都要啃食个干净,所以,蝗灾后往往伴随着□□,而后,必有大疫。
季承宁神色沉沉。
平城的百姓说鸾阳郡快一年没下雨,郡内情形简直令人不敢细想。
季承宁扔下手帕,“回去吧。”
二人并辔而还。
待回营地,崔杳道自己想随哨卫向前看看。
李璧热得都快和小狗一般吐舌头了,还自告奋勇,“将军,我想和崔先生同往。”
季承宁若有所思,犹豫地看了眼崔杳,最终摆摆手,“且去。”
二人领命离开。
愈往内,土地愈发干裂,四下虽有林木,却无枝叶。
不仅没有叶,连树皮都坑坑洼洼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撕扯过了,露出里面灰白的芯。
“唰——”
李璧拔剑出鞘,“谁?!”他大喝道:“出来!”
树枝轻颤,片刻后,后面竟颤颤地走出来一个,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有气无力地伏着地面,缓缓向他靠近。
崔杳眯眼。
李璧一惊,他甚至以为那东西是什么野兽,随着对方的靠近,浓郁的臭气扑鼻。
那是一股皮肉腐败的臭味和馊味混合的味道,熏得李璧简直要淌眼泪,他强忍着不适定睛看去,面色惊变。
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个男人,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他们看见的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是男人身上缠着的破布和凌乱的头发,他有气无力地躬着腰,贴地行走,所以远远望去显得十分低矮。
他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李璧和崔杳,旋即,又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觊觎。
尤其是在看到崔杳时,干瘪的喉结居然激烈地滚动了几下,眼神渴慕又贪婪。
但,不是对美色的垂涎。
而是,李璧毛骨悚然,饥饿。
在他看来,这两个精壮的、白皙的、骨肉匀称的青年是无上珍馐,他居然是想吃人!
李璧朝他伸出手,“老,老丈。”
男人猛地后退了半步,一只手还紧紧插在胸口,似乎在护着某种东西。
李璧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崔杳。
却见崔杳手探入袖中,他心惊胆战,生怕这个脾气不好的崔先生动手,他下意识想要阻止,而后——崔杳拿出了一只饼。
李璧还没等放下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崔督运就上前两步,将饼送到男人面前。
男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崔杳,忽地伸出两只干枯黑瘦的手,一把抓住饼,崔杳顺势松手,他不废吹灰之力地把饼扯到怀中。
“砰。”
他一直护着的东西落到地上。
男人被吓了一跳,凶相立现,他猛地张开嘴,口内的牙已经被全然变黑了,牙齿东倒西歪,散发着恶臭的口狠狠朝崔杳的手咬去。
肉,饱满的,活生生的肉!
“崔……”李璧正要拔剑。
“啪!”
崔杳倏然抽刀,牙齿与锋刃相撞,男人大惊失色,猛地退后了好几步,而后竟手脚并用,飞快地跑走了。
刚才种种示弱,居然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
李璧忙上前,“崔先生,你没事吧?”
崔杳摇头,“我没事。”
他捡起那根骨头。
细细长长的一截,略有些弯曲,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血丝,在有肉的地方落着几枚七扭八歪的齿印。
人的齿印。
李璧瞳孔陡然缩紧,“这是人骨?!”
看大小,应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小臂骨。
崔杳微一颔首。
他一面手帕包了骨头,一面径自上前深入林子。
李璧强压着汹涌的恶心感,快步跟上去。
浓郁的臭气扑鼻。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闻到的味道不止是那男人身上的臭味,还有林子里飘散来的恶臭。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令人想要拔腿就跑的不祥味道。
林木缺水早已枯死,黑灰色的枝干狰狞地伸向天空的方向,地面亦是死一般的黑灰,唯有,二人脚步猛地顿住,唯有眼前的壕沟内,有红、白、黄、绿种种异色交相辉映。
是,已经溃烂,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还有,层层叠叠的,累累白骨。
“哕——”
李璧转头吐了个昏天黑地。
是恶心,是恐惧,还是痛苦?
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分不清。
朦胧的泪光中,他看见崔杳站在数以千计的死人前,脸上毫无表情。
李璧甚至感受到的愤怒,他想质问崔杳为何如此平静,简直没有属于人的感情。
可下一刻,崔杳以手帕,将手中的小小骨头异常仔细地、专注地包裹起来,放入袖中。
李璧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在那张冰玉一般冷漠的脸上,看到了抹一闪而逝的悲戚。
崔杳转身而去。
李璧吐得头晕眼花,强撑着跟上。
二人飞快回到营寨。
李璧苍白着一张脸,将事情如实禀报。
出乎他意料的是,季将军的反应非常,非常平静。
不对,不是平静。
李璧盯着季承宁的脸想。
是一种,失望与厌恨到了极致的麻木。
他命军医准备好遮罩,亲自带了二百余人与他们回到刚刚发现尸坑的地方。
此处本就不浅。
四面还隐隐可见石壁,从前大约是拿来蓄水的深池,但死得人太多,无处安葬,或者说,他们没有家人给他们安葬,只得全部躺在深池中。
诸军士无言。
天色已晚,火光照亮一张张静默的脸,如同铁铸,唯有瞳孔巨颤,昭示着他们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众人得季承宁下令,动作极快,挖旁边的土将深池填上,又在上面垒起了个三尺高矮的土包,以免有人挖坟偷尸。
至于那截骨头,亦被崔杳放入坑中。
待埋完尸首,季承宁扬扬手,无声地示意众人和他回去。
一路无言。
……
三日后,兖郡。
因鸾阳已陷入贼手,朝廷一开始就让他们去离鸾阳最近的大城兖郡休整。
兖郡郡守张问之似乎早就知道季承宁一行人将至,特意率兖郡大小官员在城门口等候。
大军飞驰而来。
张问之喜不自胜,忙小跑着上前,率先牵住了季承宁的缰绳,“这位就是季小将军吧,果真英姿勃发,一表人才!”
季承宁面色淡淡,“李大人客气了。”
郡守并不在意季承宁的态度,毕竟但凡京中来人,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九重宫阙上,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几位大人随我来。”
军队被带进原本兖郡守军的驻地驻扎。
季承宁等人则被引入馆驿。
说是馆驿,其实用别院来形容更恰当。
季承宁、周琰、几位京中随行的官员、还有季承宁特意吩咐带上的崔杳,各自沐浴更衣后,由貌美侍人引着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