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77)
李郁萧也望他。
他,面上有些白,除此之外竟然瞧不出任何异常,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上一乱, 衣裳齐整, 人也立得笔挺,长眉直眼这般望来。
两人约略对视,仿佛只有一瞬, 也仿佛千年百年,忽地李郁萧嘴角一牵:“来人伺候, 穆常侍在此看伤换药且要忙,朕到外间小酌一杯, 传拂雪。”
掌醴酿的宫人小声道:“去岁的拂雪只余一坛。”
李郁萧向外殿行去, 高声道:“起出来,今日须饮, 不饮不行。”
这日的后半日,穆常侍在内殿治伤,陛下就坐在外殿饮酒,足有大半晌功夫。
笞刑见血,最难的却不是止血,而是一毫一厘将伤口里绞的衣裳料子线头清出去,留着要出大事,伤口反复不见好是其次,要是催生出腐肌脓毒,四肢上还可截断,这在腰背上说不好要危及性命。
内殿就在忙这桩,待伤口都清干净,岑田己早已经满头大汗,冲黄药子示意,黄药子知机,立刻迳到外殿告与李郁萧知道。
此时李郁萧自斟自饮小半坛子拂雪已毕,酒兴一点点潋在脸上,见黄药子来报也不急,黄药子张嘴:“启禀陛下,常侍大人伤处已然清肌,只等着——”李郁萧一挥手叫住,自拎半坛子酒向内殿行去。
岑田己正在一五一十向宫人交代一味白蜡膏的敷用,另还要煎一副槐花散,看见李郁萧进来就要行礼,李郁萧一例挥止。
榻上的人长身俯卧,脸儿朝下,看不清面目神情,李郁萧嘴皮一掀:“活着呢?”
岑田己连称使不得:“陛下此言真是,只些微皮外伤,倘在臣手里还能给医出个三长两短,臣实在是、实在是……”
岑老大人没答完,他觑一觑陛下,一门心思紧盯榻上看,哪有听他说完的意思。
少一刻,陛下又问:“伤处这么晾着?无须白帛包缠?”
岑田己道:“回陛下,未伤在手足等易接触外物之处,无须用白帛。”
陛下颔首,又问多久能痊愈,岑田己:“哎呀,常侍大人身体强健,唯独忧心行刑时伤着暗处筋骨……”
陛下抬手制止他叫他有话直说,他干巴巴道:“半月足矣。”
“嗯,”李郁萧目光凝在紫红交错的伤痕移不下来,往榻边静坐一刻才道,“朕知道了,尔等出去吧。”
说尔等,没专说太医令和手底下几名医侍,岑田己和众宫人内侍一道行礼,躬身退出去。
众人临出殿前,听得陛下又告诉一句:“黄药子,你亲在外头看门,殿外三丈无论谁都不许进,也不许出。”
“诺。”黄药子率人出去。
殿中安静一刻,李郁萧拨一拨榻上人的亵裤边子,将后腰伤处囫囵空出来。此时这具身体上的血迹统统不见踪影,但那个殷红的颜色仍然映在李郁萧眼底。
开口却云淡风轻,他啧啧道:“见过□□染血,没见过裤腰染血,你这是作哪门子孽?”
穆庭霜脸闷在枕头里,此时才肯偏偏头露出脸,不答反问:“不许人进来罢了,也不许出?陛下何意。”
“意思是,”李郁萧语气平淡,“怕你跑咯。”
穆庭霜俯卧,一星半点笑意闷在胸腔里,低低的:“臣身负重伤,哪里跑得动呢。”
李郁萧说你方才自干儿从载舆上窜起来,利索得很,少装病。
两个人不痛不痒调几句,都不提正事,终于是穆庭霜没憋住:“陛下无须挂怀,岑太医也说半月即可,陛下怎还避出去饮酒?陛下又不善饮。”
李郁萧没搭理,在他身后鼓捣,不知在做什么,少顷,忽然说:“穆涵又不傻,再蒙昧如今也看出来朕并非真的无能,你这是何苦。”
“陛下,”穆庭霜语带抚慰,“陛下才敢果然,与陛下联合外族给他下套,是两回事。陛下并非无能,穆涵会与陛下周旋,倘陛下给他下套,他则有可能使暗卫行事。”
暗卫行什么事?当然行的是杀人放火的事。
李郁萧心底叹息,还是,穆庭霜怕砂织这事儿给他老爹逼急眼,三说两不说下狠手,因此才自己把自己和乌屠斜写的信捅出去。
唉,你说说你,给你背上、腰上打成这样儿,这和要朕去死有什么分别?
穆庭霜又道:“虽说上一任大档头穆涵处死,多多少少暗卫总是人心涣散,可是臣不得不防,”终于扭头看一眼,又道,“臣说过的,圣躬安危,不可轻忽。”
是的,你说过,很多次。
那一个道理,你的安危就可以轻忽了?
殿中安静一刻,这会子改李郁萧憋不住:“你倒舍得出去,朕的安危要紧,你的安危不要紧?幸好是你的便宜外祖肯说一嘴,替你说情,要不然你爹非给你打死不可。”
榻上穆庭霜微微支起身:“舍得出去,臣命何贵。”
是么,李郁萧问:“咱们的大业呢?”
榻上一片静默无话,穆庭霜半晌才答:“有谭师、汝文弼等扶保在侧,大业可成。陛下,商君死,秦法未败也。”
行,李郁萧胸口的痛和渴涌进眼底,你命何贵,你命何贵。
如何……不贵。
眼底赤红,面上分毫不漏,把人按回榻上的动作堪称温柔。他叫穆庭霜安生趴着,又细细看一遍伤口,白蜡膏是生肌止痛补血生筋的圣品,血已经止住,只有零星几丝儿红不听话,夭夭娆娆攀到雪白劲韧的腰肢上。
“霜啊,”陛下深深叹息,又说一次,“你这是何苦。”长臂一展,捞起榻边半满的一只酒坛子,盖子揭开随意丢了,一抔拂雪浇在手心,又忍着羞涩抻出来一根指头尖儿。
穆庭霜看不见身后光景,只听见一阵衣衫窣窣,因问:“陛下在做什么?”
陛下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紧绷:“趴你的,没让你动就别动,留些力气。”
?留什么力,穆庭霜没明白,忽而闻到馥郁郁酒气,没一时想一想还是待撑起身瞧瞧陛下,这趁着酒疯要做什么呢?
可他还没起来,身后一把温热的体温欺进,一只湿淋淋的手掌按上他的后脖子,一面按一面摩挲不止,一面他耳边也不闲着,热气流窜:“你听好了,我要你,今日此时,立刻就要。”
“可你这背上,我也下得去嘴,”穆庭霜听见陛下做梦一样的感喟,“你要我吧。”
你要我吧,只一句,穆庭霜呆在当场。
陛下却不呆,小心避开他背上的伤拽他翻身,精着身往他身下头钻。是头一年冬里才下地的迎春,次年吹见春风头一遭来的,蕊瓣吐开,放他话上咂一口。此时穆庭霜呆完,慌得去拽:“陛下!今日晨起还没沐浴,你……”
“不许动,”陛下按他的手执着咽裹,他紧抽一口气,陛下抬眼笑,“嘶什么,不知道还当我掇你伤口上。”
其实是多余,方才一句“要我”落地,穆庭霜那话根本无须外物撩博,早已经精神俱现。
李郁萧只觉着,几乎三两下没费什么功夫,只跳头打脑往脸上拨楞,昂健得很,李郁萧抿唇一笑,展跷起腿条仰到枕上:“教你留些力气,没教你发呆躲清闲,上来。”
上来。
他、他眼中的欲念坦白无暇,他口中也没有矫饰,他简简单单告诉一句:上来。
烧,穆庭霜只觉腰背后头火剌剌在烧,心火也在烧,他哑着声气:“臣遵旨。”
今夕何夕?是梦是幻?穆庭霜拥着人心驰神销。
这一把皮肉真是不知梦过多少回,没一个棱他又堪堪停住,不确定一般地问身下的人:“真当予我?”李郁萧吊在半道上不上不下,颈子直仰来回捣气,抽空催他:“嘴里你也啃过,明儿再将你那枚古璧拿来,我收下,行了吧?你,嗯,看你这个磨蹭的劲儿。”
好,穆庭霜闻言眉目长展,又浑喑着嗓子笑:“陛下心急。”再不迟疑,初时濡研艰难,没一时软着旋开糯糯挨受。又觉洇洇,因问:“是什么?绵绵不绝,白蚕吐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