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18)
嗯,有一些吧。来仪中人武艺不弱,北军和卫尉都不足为惧,怕的就是穆涵那帮暗卫。当日至日祭礼,圜丘石台上的血色固然骇人,可是回想之下,还是形如鬼魅的那队灰黑袍子更令人悬心。不过李郁萧留有后手,那帮子暗卫到时候是脱不开身去追阿荼的。
只是这一句却不能告诉穆庭霜。
“路途规划得宜,倒不忧虑。哎,谁许你也喊阿荼的,”饶一句,李郁萧转头想一想还是开口,“你是不是跟你爹说过,说倘若朕真对你有心,那就到你府上做一名倡伎。”
?穆庭霜心头一跳,有这事?仔细回想,好像有,但是这是哪一年的老黄历?抱着人愈不能松开:“我混账,我是想叫他安心,因编几句不成体统的话唬人,怎的传到陛下耳中呢?实在有污陛下圣听,陛下息怒。”
“也没有怒。”李郁萧慌着补一嘴,谁那么不懂事,只是听说了就想拿出来说开,不说总是难受。穆庭霜好似能体念他的心,跟着叹道:“我知道。”
时间紧迫,估摸着再有一刻宫中就要下钥,虽说以穆庭霜的身份晚些时辰也不是出不去,但两人都明白,今晚还是别出任何异样的好。
千万种纠结外加千万个舍不得,穆庭霜只觉怀中扒着的身子太暖太近,眼睛一闭心一横,他问:“我……何时可吻一吻陛下?今日么?”
这一吻,不经意间被两人赋予更为深刻的含义,他索吻不是索吻,实实是索要一颗心。李郁萧心底叹息,仰起脸在他面颊上亲一亲,细着声儿:“早去早回。”
穆庭霜只在脸上得到陛下临幸,唉,也是很想叹气,不过还是振一振精神诱哄道:“陛下等着我?”
李郁萧“嗯”一声很是乖顺:“朕等着你。”
穆庭霜手上紧一紧,到时必定要有一场风波:“穆涵发现太后和汝南王南下,必定要向陛下请命,尽管实际上他的人已经追击,明面上他也一定要回禀,甚至可能给两位殿下安一个罪名,届时陛下别慌,实在抵挡不住就称病,等我回来,知道么?”
“知道了。”
该是出宫的时候,松开人,手指捧在唇边啄一啄,穆庭霜最后说一次:“等我回来。”李郁萧望他:“好。”
好。
他的身体袒露,心思却没有。穆庭霜转过屏风出去,他独自立一刻,几步扎进池子。水漫过头顶,一天一地洁净又混沌,他想,对不住啊穆卿,这一等,是等不了的。
第91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二
振武十年四月初十, 如同宫中千百个好似变也不曾变过的日子一样,这日平平淡淡到枯燥。
卯时正时辰的晨钟响起,巡防的建章营骑准点换班, 下锁开内廷的宫门, 再传去卫尉右都侯缉传宫殿掖门令开外宫门,各宫住着正主子的, 宫人们开始伺候主子起身, 一遛漱洗穿衣预备膳食的活计有的忙,没住着主子的宫室则要忙旁的,晨间的点卯训话是惯例,总之是都不得闲。
卯时三刻, 长信宫的凤辇行到闾阖门,说是要到城南景乐寺用素斋,要等一刻,麟趾宫住着的汝南王殿下也要同去。
巡门的宫卫看一看,相互嘀咕一句怎这么一大队人马, 仿佛不是寻常出宫游幸的例?就有人说, 那是你不知道,太后每每出宫到周遭的寺庙拜佛,总是要带去大票的供奉的,再说真真没个体统,要你议论主子。
那也是, 宫卫们称诺,住下议论。
少一刻, 汝南王领着人策马前来, 隔着凤辇的车幔问安,太后娘娘从步辇上缓步下来, 随侍的一例不见宫人内侍只见女尼,十几余名女尼簇拥着,太后换乘马车,一行人遥遥出宫而去。
此后一整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大约申时,值守掖门的卫尉郎将派遣手下出宫,去催促太后凤驾启程回宫,再晚只怕宫门下钥误时辰。
却迟迟未见归来复命。
又过两刻钟,眼见再有半个时辰就要锁宫门,中郎将急了,连派三四队人马去寻。酉时日入,宫门落锁的正时辰,先前晌午派出去随侍太后凤驾和汝南王驾的那队卫尉人马返回宫中,一个一个行伍汉子皆面无人色,无他,太后和汝南王,不见了。
值守的中郎将一个脑袋两个大,怎的寻常值一晚要碰上这等事?可是宫门下钥的规矩不能破,偶然给一二开罪不起的显贵放行便罢了,真的堂而皇之留门,谁也不敢,他只能下令落锁。
一面又派人去告诉右都侯大人和卫尉卿许大人。
随后再召来手下仔细听一回来龙去脉,原来是太后入景乐寺之后他们就没见着人,那也无法,太后一向说一不二,说不许人跟着就不许,只领着汝南王和贴身女尼进去庙里。
只当是用完素斋还要烧香,还要拜佛,还要清谈佛法,因此也无人催促。午时前后想着问一嘴来着,可是景乐寺的老方丈只说太后还在经堂,又隐约听见汝南王殿下在照壁后头领着人耍棋戏,想是太后听经汝南王殿下无聊,想一想也就略略催促,并没有打搅。
谁知申时再去催促,慢说是太后和汝南王,老方丈都不见人影,整座寺庙人去楼空。
不一时卫尉卿许秀领着左右都尉赶到,听见人去楼空四个字当即一个激灵,底下的郎将不知道穆相的计较,他可是知道,就盯着洛邑几座庙呢,空啦?这事儿,许秀心知不好,吸着气连声吩咐去禀报穆相,又忽然说且住,亲自启程赶往宣义侯府。
得到消息,穆涵立刻下令严守城门,全城搜捕。
不是搜索是搜捕,外人一律不许泄露,自己人也没透半句实话,给的名目是妖僧为祸,偷盗太后凤驾带着的物什,因全城捉拿。
穆涵要前往丞相府坐镇,少不得连夜要把自己那一班人连同京兆尹也叫来合计合计,出府前略一思索,吩咐府令将二公子唤醒,今夜料不安宁,请二公子守一守夜。话刚说出去穆涵想起来,庭霜不在,晨起来告,说与裴玄约定到成皋的一座庄子饮宴,大约要盘桓一二,倒是不巧。罢了,穆涵下令看好府门,赶往相府。
一夜过去,城中一队一队的卫尉人马东西奔走,另还有一小撮灰黑袍子在街巷中蹿走,可是,没找着人。不仅没找着人,人是在这座庙里丢的,先头肯定想着去旁的庙里寻找,这一找不要紧,全城的寺庙竟然都是空的,别说僧人斋客,就是佛像前头偷食香灰儿的小鼠儿都没有半只。
消息一到丞相府,穆涵脸色一沉,不再着急寻人,而是传来白日间在洛邑几座城门巡守的郎将,仔细询问有没有见过年老妇人和十来岁少年郎的踪迹,另就是有无僧人出入。
几队人问完,果不其然,昨日各个城门都有僧众出城。太后的踪迹也很快打听着,东南青阳门的一名巡卫年前年刚来城门卫,从前是在宫中太仆任职,见过汝南王的驾,这么一问恍惚间想起来,哎,昨日午后青阳门有一位出城的小郎君,似乎正是汝南王。
好,大致方向是有的,穆涵便使扬颀往洛邑东南边寻找,又派遣自己手下一半的暗卫往沿途驿馆发消息,务必拦住凤驾。
事到如今,穆涵也明白长信宫这是和宫外寺庙都通着气儿呢,这是他的两手计策露馅,巫蛊佛经与掳掠孩童,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走漏的消息,太后得知祸事临头因此出逃。
但穆涵想不明白的是,第一件,为何要往东南方向逃。要说中州四境哪里可能稍稍有太后的一些根基,那也是待过八年的胶东郡,再不就是姜氏老家蜀郡,可胶东在东北蜀郡在西南,都差着些呢。
东南,为何偏偏往东南?难道是障眼法?实际是往旁的方向或者还藏在城中?
第二件,那老妇自己伪装成姑子也好,扮作寻常老妪也罢,隐藏踪迹总是比带着汝南王容易,青阳门就是汝南王叫认出来,那么为何一定要带那小崽子上路?
平明时分,穆涵呷一口参茶,望着舆图,目光久久钉在一处挪不开。
此地不在洛邑周遭,不会是太后的藏身之处,相反此地离洛邑还远着,正是东南,扬州。穆涵不是杯弓蛇影,而是有人打探到,太后不仅带着汝南王,还带着荆家那名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