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63)
穆涵拱手:“启禀陛下,臣观玄清真人气度高华仙姿奕奕,宜登任鸿都。”
打量来打量取,在穆涵看来,玄清至多是叫自己那个好儿子笼络,可话说回来,如何笼络?不是财就是权,若论这两样,穆庭霜能许本相就许不得?还能输给那个贱人的儿子不成。
相反紫阳,穆涵至今未能摸透那些秘辛紫阳是如何获悉。一个或可结纳一个底细未知,两害相较取其轻,是以穆涵最终点玄清的名字。
与李郁萧的设想差不多,他笑向玄清:“倒要恭喜玄清道长。”
不过说鸿都观却不全是鸿都观,今日另有重头戏,李郁萧话锋一转:“仲父,鸿都观观主之位落地,倒叫朕想起另一宗。”
穆涵眉心一跳:“哦?陛下何事萦怀?”
“朕想着,”李郁萧一脸恳求,“宫中有鸿都观,朕却不能自顾自修道听经,总要顾及宫中笃信佛教之人,总要顾及长信宫。”
“陛下的意思是?”穆涵一副本相且看看您要闹什么幺蛾子的神情。
那陛下就老实不客气了,李郁萧张嘴:“朕想为修慈寺另择一名,护国天王寺,再择立主持,册护国禅师,就与玄清真人一同受封,上圜丘请诰,太常太卜代为誓天。”
殿中响起几声不明显的吸气声儿,陛下这是明晃晃要给释教撑腰,要分鸿都观的权,要和鸿都观分庭抗礼啊?最浅显一项,那往后朝臣们倘若要请平安符,是向鸿都观请还是向,什么寺来着,对护国天王寺,还是上护国天王寺请?
这事儿,穆相能答应就有鬼了。
果然,穆涵肃容道:“陛下,修慈寺原为宫室所改,敕封禅师想必要重新兴建一座庙宇,陛下可别忘了北行的军士,西面还有局势未明的砂织,陛下却决意要在宫中大兴土木吗?”
哦唷好大一顶帽子,李郁萧心里翻白眼,自家每年跟扶余买马买兵私吞多少军费,如今倒来怪朕修庙占你军费。腹诽搁在一边,李郁萧面上做一个深以为然的神情:“仲父说的是,宫中不该兴土木,如此,朕让他们先将咸宜观的活儿停一停。”
这也不是胡话,之前李郁萧授意,姜弗忧游说,穆庈雪确实领督建咸宜观的差事。
只是朝臣们没听说,听陛下解释道:“宫中道观只有鸿都观,却朝臣都要踏足,内廷女眷倘若也去难免不相宜,正巧今年宫中穆女史提议,不若在北台之内修一座女观,朕已经准了。仲父,将来贵主入宫,总要有修道之所啊。”
贵主?是谁。殿中朝臣们都听着,是啊如今宫中只有一个罗美人,罗美人据传拜长秋寺多一些,太后她老人家也信佛不信道,因此内廷没有女观就没有,没人儿需要,但是将来“贵主”入宫,贵主是谁,不就是穆女史么,她信道啊,这不还没进宫已经张罗起来么。
御史台一位少丞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尊道贵德,仙道贵生,北宫掖庭确实缺一座女观。臣以为,咸宜观不宜延宕。”
?这话怎是御史台来说?李郁萧一瞧,是哦,穆庈雪不仅是穆涵的闺女,那也是裴越名义上的外孙女,可不轮着御史台有话要说。
陆续又有几位朝臣附和,甚至还有一个丞相府的少史,站出来说咸宜观不必停工,北境区区一个扶余,不足为惧,花费甚微。
众人还在议论,穆涵却知道,搬出他闺女,说什么贵主入宫无处求问道学,不过都是由头,护国天王寺也好咸宜观也罢,都落在两个字:分权。
攸地,穆涵目光掇到御座之上,陛下,好啊,陛下这哪是心血来潮,哪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是早有设计!却多早呢,怕不是……怕不是早几年民间忽地兴起甚玄奘和尚、悟空行者时就打下的桩子!
却看周遭,朝臣们进言,没人反对咸宜观,因着这是穆相独女的意思兴建的,将来也是给她管着,谁反对咸宜观不是给穆相没脸?
除此之外,也没人太反对护国天王寺,谭诩等人穆涵不意外,可是另有一些人,以太常丞为首的一群人,竟然也很是赞成的模样!
一时穆涵心中大恨,是何时起?南境的经营好费心神,他不察之下,朝中竟然这般纷杂,竟然再不是全盘在他掌握,竟然再不是全然向他俯首称臣。
可是既然穆女史主持修建咸宜观已然践行,那么宫中不宜兴土木这说法就立不住,没道理你闺女就可以修,太后就不行,这话一头堵死。
平生不会低头,穆涵阴沉道:“陛下,陛下为尽慈孝主张拜护国天王寺,却不知去岁长信宫为何封宫?汝南王又为何思过太庙?”
呃,李郁萧一省,是因为咱们计划好的南下避祸啊。
当然如今原本驻守国都的那些师傅已经好端端各回各家,不对各回各庙。
但是穆涵当时给安的可是谋朝篡位的罪名,这罪名隐而未发,朝中不知,一旦掀出去,太后和阿荼的名声就毁了。太后何惧,她自己都不会管朝中民间如何议论她,但是阿荼,李郁萧不能让阿荼沾上污名。
穆涵拿这个威胁,确确是蛇打七寸,李郁萧一下子说不出话,汝南王李荼,旁人只道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心头肉,不知其实还是他看好的储君人选,如果跟什么“诅咒皇兄”、“欲行不轨”扯上关系,将来建储就会千难万难。
陛下闭口不言,臣子们只得硬着头皮接茬。
到这地步谁还看不出来,多少年了,丞相党与少帝党的纷争终于搬上明面,战鼓初擂,今日清凉台佛道之争注定载入史册。
两方朝臣摆开架势铆足劲开始争辩,有的说民间释教风行,朝中不立释教魁首未免不顺应民心,有的则说天竺密宗擅淫,是邪魔外道,如何可得昭告天下的恩典,荒唐。
辩来辩去争来争去,各执一词,李郁萧心急如焚,缺一步,一步能逼得穆涵不得不退让的棋,千算万算没算到穆涵真能这么不要脸,偏偏李郁萧至今脖子上还留着疤,再热的天也要高高领子围起来,去岁这一季的变故不能提,不敢提。
正当李郁萧在御座上蜇磨得不行,忽然左侧第二列中段一人排众而出,是穆庭霜。
第129章 争得入佛位,青鸟去复还·三
穆庭霜。
其实再是争辩, 再提几句最近李郁萧自己重新道学天师道的无法无天,不愁穆涵不弯腰,人心向背、头顶三尺声名簿, 他是会弯腰的。
可李郁萧有个预感, 此时穆庭霜站出来建言,一定会一举将穆涵直挺的腰压弯压碎。
只见穆庭霜衣袍款款迳到殿中, 直直与穆涵分立阶下两侧, 手中玉笏一抬,道:“臣有一言。”
他、他先前一直未发一言, 如今站出来?再先前,两人鲜少见面, 见面也无言, 几乎恩断情绝,他如今却站出来。李郁萧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感想,张张嘴:“穆卿,咳咳。”
却多久没见过他的穆卿了?他冷着穆庭霜太久, 虽说细算也没几天, 可这几天穆庭霜天天来栖兰殿绕弯似的叩拜,穆庭霜在外头跪着,他在殿中难道安闲?也是煎熬, 熬来熬去这日子就长了。
宫里的日子总是既长又短,长的时候一个时辰掰碎细细一刻一刻地过, 那是因为殿外有一人无声的跪拜,短的时候一个须臾重重砸在心头, 那是因为李郁萧无端的动容和忐忑:却, 却又要穆庭霜来给他救场么?能……救么?
“穆卿请说。”上首陛下终于发话。
穆庭霜清声郎朗:“道教当立,释教当立, 臣以为还有一教,陛下却疏忽。”
?“还有什么?”李郁萧看一看穆涵冰封一样的神色,不自觉咽一嘴口水,穆庭霜要说什么?能……能扭转僵持的局面么?
“启禀陛下,”穆庭霜一丝目光都没往穆涵身上看,一心一意注视阶上,“辟雍宫孔庙完竣在即,缺一坐镇儒士,请陛下册立一位儒师,为天下学子表,入主孔庙。”
朝廷册立的儒师?孔庙?
是,朝中是听说辟雍宫在立孔师像,大多朝臣只以为是为着彰显尊师重道,还有就是为着挽留公孙参,怎么难道却原来是修立孔庙?一个释教便罢了,如今再冒出一个儒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