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剑影(316)

　　然而纵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原因无他，纵使雁惊寒表现得对一切早有所料、波澜不惊，他也仍旧怕对方有一点伤心。
　　十一甫一赶至崖边，见到了就是自家主上临风而立的身影。不知为何，雁惊寒看上去分明安然无恙，果然不曾受一点伤，但在这一瞬间，他心中却倏然没来由地浮现一阵痛意。
　　这痛意不知从何处而来，仿佛出自身体深处某种原始的本能一般，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将雁惊寒带至自己身前。
　　“主上。”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还未等走近，十一便已忙不迭开口唤道。
　　话音落下，等雁惊寒闻言转身看来，他已一个飞纵径直掠至对方面前。
　　“主上在想什么？”
　　“伤口可处理过了？”
　　两人几乎面对面同时开口。
　　十一方才一眼扫见崖边留下的血迹，已大略猜到了什么。
　　他看着雁惊寒双眼，又不觉细细打量过对方周身，脸上隐约显出某种担忧之色。闻言反倒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等到眼角余光瞥见雁惊寒抬手朝自己左肩探去，这才连忙道：“主上放心，属下方才已包扎过了。”顿了顿，又走近半步有些小心地放轻声道，“主上可好？”
　　眼见对方匆匆赶来，想也知道十一口中的包扎无外乎是草草了事、能够止血便罢，且十有八九还是怕他见了担心。
　　雁惊寒抬手掀开对方左肩衣衫破口处往里看过，心下已打定主意待会儿再替十一重新上药包扎。
　　视线所及眼见对方眉心紧皱，脸带忧切，一心只在意他状况，雁惊寒大略猜到十一心中所想，见状便也同样上前半步，额头抵上对方额间，看着十一双眼低声应道：“嗯，我很好，没有受伤也不伤心，十一。”
　　雁惊寒此话出口，说得乃是实情，再加上这一番动作，则是因为眼见十一如此，不禁想要安抚对方。
　　然而他却不知，十一不知为何，在某些方面对他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怜惜。于是，十一闻言，本就犹不放心，再加上雁惊寒这般举止落在他眼中，则更是心中酸软，无端从中觉出几许脆弱来了。
　　但他面上也不多做“纠缠”，只不自觉抬手抚上雁惊寒侧脸，拇指在对方眼下轻轻扫过，仿若循循善诱般，再次问道：“那主上方才在想什么？能否告知属下？”
　　雁惊寒闻言，心中一顿，他本想说没想什么，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下意识止住了。
　　等继续张口，雁惊寒听得自己声音道：“在想......”他无意隐瞒十一，但又十分矛盾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什么要说然而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雁惊寒话到嘴边不觉又是一顿，他垂下眼睫，依稀感觉方才的感受似有些似曾相识，只是飘飘然又空茫茫的，落不到实处，又好似只是某种错觉，竟难得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然而十一见他这样，却反而立时明白了什么似的。
　　只见他望向雁惊寒的双眼霎时一动，其中溢满了心疼，而后就在对方垂眼之际，突然倾身向前吻上雁惊寒眼睛，再张开双手，一把将人抱入怀中。
　　只听十一声音低哑，似在压抑着什么，动作却十分轻柔道：“主上放心，属下会一直陪在主上身边，主上......”他喃喃着收紧手臂，又轻轻抚过雁惊寒后背，“主上开心些？”
　　因着十一动作突然，雁惊寒见状先是一愣，而后等他听得对方这话，只见雁惊寒双眼略微睁大，其中神色似动容又似十分复杂。
　　雁惊寒想，总是这样，原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叫做“孤独”——十一总是在他察觉之前，便已设法破解。
　　“嗯......我知道。”雁惊寒闭了闭眼，同样伸出双手回抱过去。他小心地避开十一左肩伤口，放任自己将全身重量都往对方怀中压去。
　　两人静静相拥，雁惊寒感觉到十一略微侧头吻在他耳廓，一下一下，像某种怜惜与安抚。顿了顿，他同样侧过头去，贴着对方耳侧蹭了蹭，语带温柔，不无认真道：“十一，你这样抱着我，我便很开心。”
　　四周空旷无声，此时此刻，方才的杀戮与仇怨似都已远去，连风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相拥的身影。
　　此战过后，一切平定，但后续自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善后。
　　再加上雁惊寒离开揽月楼日久，期间江湖之上又诸事频发，揽月楼众人皆等着他定夺处置。故而回楼之后，自第二日起雁惊寒反而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至于十一，因着雁惊寒已下令由他接任左护法并暗堂堂主之位，不说其他，光是如何重整暗堂一事已够他忙活。
　　自出唐门起，两人本来就一路奔波，倒也并非雁惊寒急于在短时间内将一应事情皆安排妥当，只是算算日子，他估摸着再过不久中原武林共邀讨伐碧水宫之信便会送到他面前。
　　届时雁惊寒自是要前往响应，形势所迫，则如此一来，纵使他想将诸事稍缓也不能够。
　　如此这般，两人又马不停蹄，接连忙了近十日，方才稍稍停歇。
　　这日午后，雁惊寒在揽月殿中听得护送完黄岐返回的青羽汇报完毕，又问了几句对方一路所听的江湖消息，等人退下后，这才发现自己数日以来，竟难得空闲了下来。
　　十一该是还在暗堂忙碌，雁惊寒静坐片刻，端过桌上茶盏喝了一口，不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望去。
　　春日渐深，窗外绿意亦是愈浓，雁惊寒抬眼看去，就见不远处几棵在他出楼前泛黄落叶的树木已然挂满青绿，花香满枝。
　　不知演武场旁的那棵桂花树如何了？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左右无事，方才坐得久了正好走动一番，雁惊寒想着也不知为何，竟当真迈步出了揽月殿，朝演武场走去——只为了看一棵树。
　　认真说来，自少时与十一比武停止后，雁惊寒后来自然也少不了前来演武场之时，但他彼时都少有特意留心这棵桂花树。
　　直等到潇城外客栈那日，或许是因着不久前才猝不及防忆起从前，他见了客栈中那棵桂花树，于是，这棵桂花树也反倒突然在他脑海中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明起来。
　　此时还不到桂花盛开之时，雁惊寒抬手抚摸上树身，感觉到掌心粗糙的纹路，只觉这棵树似乎仍旧同他少时一般模样——此去数年，树从未变过，或许也正如十一一般。
　　一阵暖风吹过，吹得头上树叶簌簌作响，雁惊寒略微勾唇，想他和十一日后年年都可来此观赏桂花。
　　或许是久忙得闲，雁惊寒竟难得生出几分闲情逸致，不觉想起从前来，甚至原本不算美好的记忆到了此时也无甚妨碍，反倒从中发掘出些别的来。
　　雁惊寒自演武场后又继续前行，他在脑中一边走一边慢慢回想，仿若故地重游一般，试图沿着记忆中少时的自己与十一一并走过的那条路登上后山。
　　只可惜时隔多年，道路曲折，枝叶横斜掩映，又或者是当时的自己先是被眼泪糊了视线，而后又被十一逗得只顾玩乐，纵使他记忆过人，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念头转过，雁惊寒又不由笑了笑，似想到彼时自己的样子，实在有些无奈羞窘又忍俊不禁。
　　亏得十一还夸他......自小便可爱喜人？
　　雁惊寒挑了挑眉，唇角笑意不由更深了些。
　　这是那棵曾有鸟窝的大树吗？雁惊寒站在树下，缓缓转过一圈，有些不确定地抬头仰望某处枝干。
　　他伸出手去，想起十一曾背着他跃上树枝，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将只顾与小鸟逗乐的他固定在自己身前......思绪转过，雁惊寒手掌在树干处轻轻一拍，下一秒，整个人已飞身而上，落在树上。
　　他脚踩树枝站在那里，眼前依稀就是当年的十一与自己。
　　不知为何，当此时刻，雁惊寒突然没来由地想到，在这之后十一是否也同样曾故地重游，再次来到这棵树上？
　　下一秒，几乎是在他这念头刚起的同时，雁惊寒视线尽头，眼角余光突然扫见某处石头。
　　这石头同样似曾相识，脑中画面闪过，雁惊寒想起来了——少时那一日，天色渐晚，他仍伤心犹豫着不愿回去云栖院中，十一便一直静静陪他坐在这里，坐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