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剑影(191)
这种感觉,便犹如在关键时刻,扼制本能给对手可乘之机一般,于雁惊寒而言,实在是糟糕透了。故而那一战,他出手十分狠辣,甚至不顾双手受伤,一来自是因着碍于形势、久拖不利,二来则是因为他心中杀心已极。
但也是那一战,雁惊寒在与那吹笛之人对战的最后一击中,在内力压抑又奔涌的一放一收之间,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有时领悟往往就在一息之间。
正如陆三的师父叮嘱他要在下山与人对战之中,寻求突破,找寻自己的剑道。
“收放自如、如臂指使”,从夹山寺到游龙,雁惊寒在其后的每一次出手中都在试图捕捉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直到目睹常凡出手,想到“生息决”,再到暗道中与袁风白那一掌......雁惊寒双眼微阖,脑中倏然想到一段有关雁不归的记忆。
雁不归年轻时与他不同,时常外出游历。雁惊寒心中清楚,对方之所以如此,一来乃是因着彼时揽月楼还不如如今势大、许多事情尚需他这个楼主亲自出马,二来则是因着雁不归从某一角度来说,与重霄也有些类似之处,只是采取了更为温和妥帖的方式。
他游历四方,不知见过多少人出手,又不知曾掩藏身份与多少人对战,从而借此观摩天下武学,增益眼界,不断寻求突破。
就此点而言,雁不归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因为他确实跨越了八层之境。只可惜雁不归大约万万不曾料到,他人生最险的关卡并不在此。
许多时候,雁惊寒并不愿记起与雁不归有关之事,在云栖院禁足的三年,二人的父子之情早已断绝。雁惊寒心中清楚,如若不是因着他是最适合接任揽月楼的人选,在他挡在姜落云身前时,雁不归不会留手。
但此时此刻,内力在周身游走,雁惊寒想到对方在闭关突破八层之前,曾提及在游历途中得遇一人,对方武功高强、难逢敌手,二人以武会友令其获益匪浅......
“生息决”所习之内力自然便可收放自如,这在某一程度而言,岂非正是揽月心法自第八重转入第九层的变化之本?
雁惊寒睁开眼睛。
暗堂中关于此点的记载究竟是从何而来?
相传魔尊重霄当年险些走火入魔,但一招功法得成,内力便成倍增长。揽月心法修习至第八层,内力得成最强之态,但需得转入第九层,方能控制自如。
雁惊寒胸口微微起伏,到这一刻,终于不得不承认,“生息决”在某一角度而言走的正是与“揽月心法”截然相反的武功路径,魔尊重霄正是当年给予雁不归启发之人。
而如今时移世易,许多事情竟仿若殊途同归,雁惊寒心中清楚,自己若想要突破,兴许得走上与雁不归同样的路径。
十一虽不知揽月心法之秘,但也能猜到雁惊寒此前闭关极为重要,兴许已到内功进益的紧要关头。故而这几日,他眼见对方不顾限制、早晚苦练,起初也只以为是突然有了什么体悟。
十一心知习武亦讲究机缘,故而虽心中担忧,但也并未开口劝阻,只每日注意守在一旁为其护法。故而此时雁惊寒这一番情绪波动,他几乎立时便已察觉。
眼见对方睁眼,便连忙上前两步问道:“主上,可是练功有何不顺?”话音落下,他不由皱了皱眉,暗道主上此时蛊虫未解,内功都不能全然运转,又怎会顺利?
想到明日便是与游龙碰面之时,武林大会又近在咫尺,十一这一思量,便难免以为对方这几日乃是因此而心生迫切。遂又话锋一转,轻声安慰道:“主上切莫心急,万事还有属下在,无论发生何事,属下定然......”
他大约是想说“拼死也要护主上周全”之类的话,但想到从前雁惊寒所言,又不敢轻易言死,于是,话到中途便只得生生收住了。又见雁惊寒此时额角隐隐见汗,便掏出手帕替他轻轻擦拭:“主上?主上在想什么?”
旁人是举一反三,雁惊寒却是见微知著,他此前便已猜到幕后之人兴许与重霄有关,如今再推知雁不归当年曾与重霄相交一场......雁惊寒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正道与重霄一战,揽月楼得到了什么。
难怪那幕后之人要着意嫁祸揽月楼,妄图挑起中原武林与揽月楼之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雁不归并未参与二十三年前那一战,时过境迁,雁惊寒也无法得知他当年是如何在此种局面下置身事外,但“置身事外”毫无疑问是对揽月楼最好的选择。
重霄殿毁于一旦,魔尊重霄身死,中原武林死伤惨重,如此两败俱伤的一战,正是揽月楼趁势而起的最好时机。
雁惊寒自问并非感情用事之人,就事论事,他也无意对雁不归当时的抉择多加置喙。但......雁惊寒看向十一,想到当年雁不归曾将他送入暗堂,又亲自将扶宁放在峨眉。
“此次出楼又去何处了?”
“去你师门走了一趟,还他们一名弟子,根骨想必不错。”
太过久远的记忆依稀浮现,看来扶宁才是雁不归当年这一番行动的根源,她与重霄有何渊源?以雁不归之性,能让他事后冒险保下扶宁,想必多少是欠了重霄人情的。
雁惊寒思绪翻涌,直到听得十一问话,这才稍稍回神。察觉到对方手上动作,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帕角那只褪色的飞雁再次落入眼中。
雁惊寒倏然想到,当年雁不归之所以没有置十一于不顾,兴许只是在救下扶宁时顺手为之。故而他才将对方送入暗堂,一方面让其自生自灭,一方面十一记忆全失又可保不出意外。
但他大约万万没有料到,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就是他这一“送”,让十一冥冥中有了与自己相识的机会。
这一切仿若某种启示,雁惊寒太过聪慧,到了这一刻已然隐有预感。纵使他有意隐瞒,如今一切皆牵扯重霄,牵扯二十多年前的种种,十一的身世,兴许早晚便会揭露。
想到这里,他眉目沉沉,过得片刻,终是定下心来,看向十一问道:“十一,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十一显然没有想到雁惊寒会突然提及此事,他在潇城之外,既已对青羽信中所言有所猜测,自然也看得出这些时日对方对此事的诸多顾虑。
故而此时听得雁惊寒此问,惊讶之下他便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主上可愿属下知道此事?”
这话出口,倒好似他想不想知道身世之事,实则全然只凭雁惊寒想与不想似的。雁惊寒此时听得此言,自然能体会到其中的无限柔情,十一仿若爱到盲目,每时每刻都在说“一切以他为重”。
实则到了此时,雁惊寒仍旧说不准自己愿与不愿,他无意隐瞒又唯恐十一身陷仇恨,但若仇恨迟早要来,不若早做准备。
十一话音落地,眼见雁惊寒一时并未开口,已然明白什么。他半跪在床边,往日的寡言木讷荡然无存,近乎是轻言软语了:“属下推测,主上应当早已知晓属下身世,这些时日之所以不曾告知,兴许是因为属下身世太过惨烈或者牵扯甚深?”
十一边说边观察雁惊寒神色,语气平静到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而主上今日突然提起,或许是近日或将要发生之事有可能引出属下身世?”
十一短短几句,句句口称是推测,但雁惊寒何其敏锐,只肖一听便知这人在告诉他自己已有准备。
雁惊寒方才才说自己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十一愈是如此他心中反而愈是沉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事已至此,他既已作出决断,便断没有犹疑之理。
雁惊寒闭了闭眼,终是开口道:“我此前确实曾命青羽调查此事。”他伸手入怀,掏出保存许久的那张信纸,递向十一,“所得皆在纸上。十一......”话到此处,只见他狠狠皱眉,似在斟酌措辞一般,顿了顿方才定定道,“不论你做出何种选择,答应我一切待武林大会之后再说可好?”
雁惊寒何曾如此郑重地问过别人意见,十一听罢,却并未急着将这信纸接过,只顺势将他右手握在掌中,也不知想了什么,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主上方才就是在为此事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