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235)
去鳃除秽的一条三两野生长江刀鱼,浇上鸡蛋液一起蒸,鱼肉银闪闪,蛋液金灿灿,色面相当讨喜。像个伺候皇帝的太监,洪震弓身替蒋继之夹了一筷子刀鱼,小心翼翼地说:“这道菜名唤‘浪里金银’,这刀鱼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湖刀、海刀,而是真真被誉为‘长江三鲜’之首的江刀,可惜现在不是江刀上市的时候,这鱼是冷冻的,及不上新鲜的味道。”
廖晖面上虽不作色,暗暗却道好笑,想起自己初次宴请李乃军与洪兆龙,心说,这下位者巴结上位者的模样真是一划里难看,连词儿都一样。
虽是晶臣的地方,却是盛域做东,一桌燕鲍翅参琼浆玉液,蒋继之却连筷子也不动。
“合同已经过了财法,不知道二少爷还有什么疑问么?”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洪震十分心急。
蒋继之转头盯住此人的眼睛:“在签合同之前,我确实还有件事情想向洪总确认。”
“什么事情?二少尽管吩咐。”洪震仍在眉飞色舞地拍着马屁,但经历了观音破碎与老鸦示警的廖晖,已经不安地嗅出了鸿门宴的味道。
“有几个朋友,听说洪总也认识,正好一起见一见。”蒋二少垂目为自己倒茶,也没别的吩咐,霍名屿便心领神会,一个眼色,两个晶臣保镖便将包间内的另一扇暗门推开,从中揪出来两个人,一把搡到众人面前。只见这两个人衣服破破烂烂、脸上青青紫紫,显然刚被狠狠教训过。
看容貌气质都能看明白了,这俩是“大法不犯,小法不断”的坏胚子。洪震也当场认了出来,正是自己派去教训蒋贺之的混混。他慌张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旁的廖晖也心虚地深深低头,控制不住地抽搐嘴角。
直到其中一个人用一只快被打瞎了的眼睛望住洪震,又转头,畏畏缩缩地冲蒋继之点了点头。
洪震心道不妙,抄起桌上的餐刀,就想反抗逃跑——
已经来不及了。
霍名屿动作奇快,及时伸手挡住洪震挥向蒋继之的餐刀,又一个折腕扭住他的肩膀,一下将他脸朝下地摁倒在了桌面上。而几乎同一时间,蒋继之已将一双折断的筷子插进了洪震的手掌,将他的右手钉死在了餐桌上。
刹那筋肉分离,鲜血淋漓。洪震一声惨叫。
蒋继之俯身向其凑近,听声音也并未怎么动气,只说:“你过界了。”
洪震还想装傻,痛得面容扭曲,龇牙咧嘴:“我……我不懂二少的意思……”
洪震自然不是孤身来的,但包括廖晖在内,盛域的几位高管都一动不敢动。尤其是廖晖,虽不动声色,但紧张的汗水已从耳后流到颈口。
报警或者录音都不可能。在洪震被撂向桌面的同时,一群黑衣黑裤的晶臣保镖们就对那群盛域高官们搜了身,搜走了一切电子物品,说了声,二少会送你们新的。
当然不搜身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甚至洪震本人都不会。都是盛域的股东,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这个项目上,没有人会跟几百亿过不去。
“我……我叔叔——”洪震还想搬出洪万良的名字来吓唬对方,但霍名屿根本没给他继续出声的机会,他一把扯落洪震的领带,抓着他的脑袋强迫他抬起脸,用这领带缠绕着套在他的嘴上,像用笼嘴控制住了一头牲口。
蒋继之垂眸望着趴伏在桌面上的这个男人,朝霍名屿递出手掌。
霍名屿打开一柄折叠刀,递给了蒋继之。像瑞士军刀的样子,但更小众,同样削铁如泥。
意识到危险将至的洪震殊死反抗,嘴里呜呜咽咽,撑开双臂死死扒住桌沿,试图借力往上顶拱。但霍名屿压制得他动弹不得,蒋继之则干脆地手起刀落,生生地将他的右手食指齐根割断。
刀很利,跟截一段卤大肠也差不多。
场面很血腥,但一屋子男人都当没看见,谁也不妄言妄动。
“我不管你叔叔是谁,”区区一个洪万良怎么可能被蒋二少放在眼里。他取了桌上一条湿毛巾,轻拭指尖血迹,“从今天起,有晶臣的地方你退避三舍,否则我见你一次,就剁你一根手指。”
说罢,扔掉手中的毛巾,他转身要走。
“稍等,二少。”廖晖眼尖地看见蒋继之的鞋面上沾上了洪震的血。
廖晖这会儿已经不担心暴露自己了,事实上他也只是挑唆两句,后续所有的脏事儿都是这个傻二代自己干的,还自以为赖到周晨鸢的头上就不会被蒋家发现。从指缝间滑过的机会一纵而逝,他得牢牢抓紧。他听说,以前蒋瑞臣造访内地,就有当官的厚着脸皮为他跪地擦鞋,那些当官的跪得,他廖晖自然也跪得。
“二少,”廖晖豁然跪地,用袖子仔细擦掉了二少爷皮鞋上的血迹,使其光亮如新。他在对方的默许下站起身,再次自我介绍,“我是盛域的总经理廖晖,二少,咱们的合作还继续么?”
“当然,”蒋继之风度十足地微笑,知道这位小廖总是上海人,一个港商便用熟练的上海话道,“撒宁会得跟200亿过伐起。”
他再度转身而去,留下晶臣那些高大冷峻的保镖收拾残局,也留下一句话,以后就你来跟长留街的项目。
廖晖将上下半身折成谦卑至极的九十度,一直鞠着躬恭送蒋二少。然后他挺起腰杆,扬眉吐气。
掌握了这个命脉项目的主导权,就意味着夺回了整个公司的控制权。廖晖冷眼睥睨早快痛晕过去的洪震,忽然又想起了那尊观音像,但他很快就释然了,碎就碎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名屿陪着蒋继之回到酒店套房。夜已经很深了,但这个时间街上仍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一条条被车灯装点的宽阔道路像金色绶带,交缠相往。
天和地间还竖着一座碑,就是直入云霄的晶臣国际金融中心,此刻通身点缀霓虹,便是这座城市最绚丽的一道风景线。
摘下的眼镜置于一边,蒋继之一直立在落地窗前,窗留着一道缝隙,他的外衣便乘了夜里的风势,翩飞如鸟。霍名屿则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蒋贺之悔婚之后,由二少爷顶替三少爷与穆家联姻的传言一度甚嚣尘上,蒋继之也未表示反对。万幸蒋瑞臣看不上疯癫泼辣的穆二小姐,而穆凯璇本人也不怎么乐意。
人前杀伐果断,是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接班人,万众钦羡;人后……人后霍名屿常常觉得,这人的人生缺乏惊喜与色彩,他活得远不如三少爷恣意潇洒,他活得就像这华丽孤寂的擎天碑,抑或枰上的棋。
正想着,蒋继之转过了身。
“手怎么了?”注意到对方手中一道血口子,挺深,应该是方才夺餐刀时被洪震划伤的,蒋继之微微皱眉,说,“我看看。”
“没事。”霍名屿垂头,潦草地捻捻受伤的手指,笑笑,“我不过是个下人,不劳二少爷关心——”
“别傻了,”蒋继之打断霍名屿的话。他拾起他的手,将那狭且深的伤口置于唇间轻轻一吮,说,“你从来不是下人。”
第166章 弓藏(一)
盛宁的肋骨骨折不算严重,卧床一阵子,痛感已不太强烈,可外踝骨折却愈合缓慢,短时间内,仍很难负重下地。他牵挂着周案的进展,就瞒住正同兄长在长留街视察的蒋贺之,借了副拐杖,让高鹏送他回一趟省检察院。
出门时已经上午八点多钟,但天上仍蹊跷地挂着一弯残月,淡蓝色的,只有轮廓没有实感,几乎就要被普照大地的阳光抹除殆尽了。十二月的寒风里,盛宁盯住那弯月亮,发怔般看了良久,才被高鹏的声声“盛检”唤醒,转身上了车。
同在检察院的覃局长听到“盛检回来了”的消息,自然得去慰问一下。他本想去政研室的办公室,但起身、犹豫又坐下,手指轻扣桌面数下,就挂了个电话叫来了盛宁。谈判也有主场客场之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更有谱。
盛宁是拄着拐杖进门来的,顾自在领导面前落座。覃剑宇冷不防被这画面吓一跳,问:“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都是蒋家的‘三少奶奶’了,没必要这么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