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158)
“客气了。”人在北京,骚扰电话却是一个没少。盛宁担心这位周公子承错了情,解释道,“我是检察官,在那种情况下,是谁我都会替他挡下那一刀。”
“你家还在老地方吗?”即使不在洸州,周晨鸢也听到了盛家发生的惨事,问,“触景不会伤情吗?”
触景当然伤情。母亲与姐姐的脸孔接连在眼前浮现,盛宁痛苦地闭了闭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房子已经算凶宅了,很难卖出去。”
“卖给我吧。你别住在那儿了,搬来跟我住。”顿了顿,“占地3亩的独栋别墅,整一层都归你,我不会打扰的。”
“什么意思?”盛宁无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同居的邀请。他有些茫然地瞪大眼睛,转头望着周晨鸢。
“那天我们被那群土方司机绑架,我就跟你说过,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就会缠你一辈子。现在我伤都好了,人也回来了,当然要履行我的誓言了。”周晨鸢转过头,与身边这双清凛凛的眼睛对视一下,又正视前方道路,笑着说下去,“那个人虽然不姓‘蒋’了,可我还姓‘周’啊。给你透个消息,我爸今年年底就要进京履职了。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北京吧,”说到此处,周晨鸢笑出一口白牙,说的是“卖官鬻爵”这类大逆不道的话,神态竟有种放肆的天真,“当我周晨鸢的媳妇儿,你也可以过X华门、进中N海、踏瀛台桥,这不就是你们这些求仕之人最高的人生追求了吗?”
盛宁陷入沉默。他不晓得周嵩平年底就要调去北京,这意味着,他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了。
“这肯定不是一个坏主意,毕竟应付我,总比应付我家那个糟老头子要强吧?”为与美人亲近,周晨鸢竟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刚才那个吻只是权宜之计,我向你保证,在你全心全意地爱上我之前,我绝对不碰你。”
周嵩平方才的举动确实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只怕能躲一时难躲一世,日后此类骚扰还将层出不穷。周嵩平是老谋深算的官油子,这位周公子却是一眼到底,简单得多。盛宁面无表情,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此举的可行性,然后问:“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
“当然是好心情了。”周晨鸢再次偷偷瞥了盛宁一眼,怎么也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这么漂亮一张脸,想到每天睡前醒后都能看到,心情简直太好了。”
待体味出了这人的话不是玩笑,盛宁轻声叹气:“何必呢,你又不是这种人。”
“不是也是了,谁让我遇见了一只狐狸精。”周晨鸢也为自己突然扭转的性取向轻轻一叹。不过,他对自己的魅力向来自信,何况,打从他记事起,他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大G一路疾驰,就快到家了。
盛宁朝车窗外侧一侧目,很快又将目光挪了回来,神情变得古怪。
他远远地看见了,蒋贺之居然还等在他家楼下。
几株风铃木移栽到此处不久,娇媚的紫花随风摇曳,窸窸窣窣地飘落肩头,他都顾不得掸。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坚守他固有的分寸,从来不会上楼打扰。有时天晴,有时天雨,天晴天雨他都默默地、一个人等在楼下小食店的房檐下,檐隙的雨水时常滴滴答答,洇湿了他半爿身体,他也一动不动。有时他深夜加班到家,两人在满天星斗下相遇,互相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痛苦和不甘。
继而便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
多见一面,都是折磨。
“怎么样?成交吗?”周晨鸢也看见了蒋贺之,唇边又生冷笑,“还是说,我现在就把车停到那位蒋队长的跟前去,把你交给他?”
“不,不要停车。”这个男人的出现挑断了他最后一丝疑虑,盛宁缄口良久,终于点头,“我答应你。”
第111章 捉贼(一)
周一回到市局,窦涛来找蒋贺之,进门就嚷,你让我查的那个女生毁容案,我查到了。
还没到午休时候,蒋贺之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出神,听见这金钟大吕般的嗓门,才勉强还魂,抬了抬头。
“哟,胡子刮了?”窦涛两眼一亮,朝蒋贺之比了个大拇指说,“又帅成天神下凡了。”窦队长从来没有同性相斥的天然心理,也没有妒贤嫉能的小肚鸡肠,他平日里就喜欢管蒋贺之叫“靓仔”或者“天神”,承认他就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也自有一派成熟和性感,但还是更喜欢这般清清爽爽的男神样儿。再细细打量一眼,觉得面庞虽清爽,但眼神很忧郁,于是又问:“怎么了?眼里全是血丝,昨晚上溜出去做贼了?”
“没睡好。”岂是没睡好,根本是一宿未眠。蒋贺之用手掌拍了拍脸颊,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从窦涛手里接过他递来的资料袋,打开看了起来——
犯罪嫌疑人咸晓光跟被害人石玥是同班同学,两人同是省属重点钟山实验高级中学的学生。高一入学之后,咸晓光便对班上漂亮聪慧的石玥一见钟情,于是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可石玥对他不感兴趣,接连拒绝了好几回,甚至不堪其扰地向学校提出了转学。然而越拒绝,咸晓光就越疯癫,最后竟带人在女孩补课的途中将其拦下,兜头泼下一瓶汽油并纵了火。
后经警方多方查证,咸晓光虽成绩稳居班级前列,但或许是因为出身于贫困农村,又或许是受父母离异的原生家庭影响,他性格阴鸷,行为偏激,而且早就悄悄加入了当时已在粤地风行的黑社会组织“新湘军”。因此钟山实验的老师们众口一词,都不意外于他会干出这样的滔天恶行。
案卷里只将咸晓光说成犯罪嫌疑人,而不称其为罪犯,是因为案子尚在公诉阶段,取保候审的咸晓光就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蒋贺之看到了这个不幸女孩毁容前的照片,果如燕子所说,朱唇皓齿,非常漂亮。尤其是一双国人稀见的大眼睛,凹陷的眼窝,立体的眉骨,还有宽宽的平行的双眼皮,颇有几分混血感。他很难将照片中这张洋娃娃般的靓丽脸孔与那夜看到的鬼面划上等号,更为她感到痛心与惋惜了。
“为了保护眼睛,被泼上汽油的女孩全程紧闭双眼,因此没看见最后是谁点了火……”蒋贺之详审卷宗,皱着眉头问,“这案子的所有资料都在这儿?”
窦涛点头:“都在这儿。”
蒋贺之沉吟片刻,再次提出疑问:“在场总共三个人,一个是这个犯罪嫌疑人咸晓光,还有两个帮助咸晓光控制石玥的人是谁?为什么只有名字,没有详细资料?”
窦涛说:“一个叫殷煌,一个叫杜勋武,都是钟山实验的高一学生。因为二人的犯罪情节轻微,再加上又都是未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所以检察院依法作出了不起诉决定。可能当初出于保护未成年人隐私的目的,没有录入他们的详细资料。”
“就算是未成年,就算是检察院已作出了不起诉决定,但公安机关在侦查阶段形成的强制措施记录、立案文书这类的资料也应该客观归档,可以予以封存,禁止对外查询,但怎么都不该这么含糊其辞。”蒋贺之细看资料,三个嫌疑人中,只有咸晓光在案发时年满了十六周岁。
“还不是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嘛!”对此窦涛倒不觉得奇怪,“关于未成年人犯罪记录如何封存,各个地方的标准不一,有的地方因为管理失序会应封未封,导致未成年人的犯罪记录大量泄露,有的地方又会一刀切地完全不予记录,百密尚有一疏么,都正常,正常。”
“问题这可是钟山实验,省重点,又不是九弘中学之类的流氓学校,好好的一个高一学生怎么会加入新湘军这样的黑社会组织?”他又从资料袋中拿出了一本已经被时光磨旧了的成绩册,翻了一翻,咸晓光的成绩确实优异。
凭其从警多年的职业嗅觉,蒋贺之觉得整件案子都透着股云山雾罩的蹊跷味儿。他在这叠资料中提取并记住了两个名字,一个叫郭凯,是钟山实验的数学老师,也是指证咸晓光为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证人;还有一个叫咸宝生,是嫌疑人咸晓光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