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191)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面无表情地问:“长留街现在怎么样了?”
“最近进展挺顺的,又签约搬走了好几家,一切向好。”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早就快传遍全洸州了。想到那位此刻应该也在舔舐情伤的蒋三少,廖晖莫名有了点报复的快感,谁能得到月亮呢?他得不到,蒋贺之得不到,他想,那位周公子到最后一定也是得不到的。
“那就好,”像是忘了先前的遭遇,盛宁挺平静地凝视前方,轻声重复,“那就好……”
到底还是有好消息的。
盛宁没让廖晖的车驶入周宅所在的别墅区,自己徒步回去。没想到,竟在周公子大宅的门口遇上了也来拜访的路俊文与张耀元。
路俊文从来不敢主动招惹盛宁,可张耀元压根不记打,竟主动挺身一步拦住盛宁的去路,阴阳怪气道:“哟,盛检,从金乌山那边回来了?那里的金乌名城复工了吗?那里的5000亩水稻丰收了吗?”
不打自招,路俊文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自讨没趣地多话了。
盛宁一眼不眨地望着眼前这张覆着鳞片似的丑恶的脸,身体微微发颤,半晌才开口:“省政府曾给这个项目开过审批绿色通道,电视台都曾报道过;金乌名城的业主也曾与锦地对薄公堂,法院也认定金乌名城是未完成建设的商品房,原则上来说这个项目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能因为五证不全,就草率认定它是违建。”其实他相信开发商的五证并未缺失,只是又跟当初爱河大桥的设计图纸一样,人为地不翼而飞了。
还想垂死挣扎?张耀元都笑了。他说:“政府确实给麟龙地产开过绿色通道,准许他们先开发再补办手续,但不表示,开发商可以从头到尾都不办手续啊。再说,你想讲法律,我就跟你讲法律。”张耀元的继父可是省厅的厅长,自认也是个法律通,“法院在审判案件时因重大过失遗漏主要证据、作出不当判决,那就是玩忽职守罪么,你那些反渎职的同事已经在调查那位中院法官了,不过,”停顿一下,他恶狠狠地补充道,“这个程度就算犯了玩忽职守罪,多半也是免予刑事处罚,但那些金乌名城的业主们是倾家荡产定了,让他们赶紧收拾收拾,去桥洞底下抢个好位置吧!”
“你们……你们……”盛宁居然愣了一下。他从检这几年,见过无数狡诈的狐狸、凶狠的豺狼,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中的贪婪与狠毒,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个门阀士族竟可以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颠倒黑白,让一个中院法官乃至一个市长宁愿搭上自己的政治生涯也要帮他们粉饰罪行。他微微红了眼眶,却更剧烈地颤抖,他问了一个完全背离他的个人风格、一个好傻好天真的问题,“你们生来就在罗马,你们的财富已经几辈子享用不尽了……为什么就不能给那些辛苦谋生的普通人一条活路呢……”
“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乐意。”张耀元边耸肩膀,边狞恶一笑。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一百元与那只法国奢牌打火机。当着盛宁的面就点燃了。
大宅内,周晨鸢正在照镜子。受伤的鼻梁差不多恢复了,他眯眼望着镜子里那张眉目飞扬的俊脸,左觑右看,不放心地问:“胖子,你说我鼻子是不是歪了一点?”
“没有啊,”杜胖子也冲这张脸细了细眼睛,真诚地拍了一个马屁,“我们周公子洸州第一帅!”
“只是洸州么?”周晨鸢也对自己的形象满意,突然又想起什么,搁下镜子,转头再问胖子,“哎,胖子,你说我帅,还是那个晶臣的蒋贺之帅?”
“那……那个……”杜胖子一时结巴,反应了一下才说,“他、他是杂种啊!咱们纯血的不和杂种比——啊!”他突然抖擞腮帮子上的肥肉,喊道,“这皇爷怎么又跟盛检呛上了!”透过大宅的落地玻璃窗,他看见了花园前边的三个男人,看见了张耀元手里跳跃的火苗。他怕盛宁吃亏。
在那张一百元即将燃尽的时候,路俊文及时搡了张耀元一下,提醒他,周公子来了。
扔掉手里最后一截黑黢黢的纸币,张耀元终于闭嘴了。上回的遭遇已让他明白,这人真是周晨鸢的心肝宝贝,他不想再挨顿打。他识相地后退,举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Okok,我们寡廉鲜耻,我们利欲熏心,你高洁,你慈悲,你了不起……”
“哎呀,他俩就是从法律角度辩两句,”路俊文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紧帮着打圆场,“其实也没什么好辩的,谁让皇爷是我们当中的‘老幺’呢,尽干些不成熟的事情。”
“哈哈哈,老幺,对啊,他是老幺,得叫我们哥哥的!”提及“老幺”二字,杜胖子也带上了一种嘻嘻哈哈的嘲弄似的表情。
“谁他妈是老幺了?!”不敢跟周公子呛,只能把气儿都撒在其他人身上,张耀元扭头就骂胖子道,“我会走路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嘬你妈的奶呢!”
“哟哟哟,我妈可不爱给我喂奶,谁五岁还没跟亲妈分床没断奶,谁心里有数!”杜胖子也不惯着他,继续拣他的软肋嘲弄,“反正身份证上你是‘老幺’,那就是‘老幺’,老幺就得听哥哥们的话……”
几个男人插科打诨一阵,其中两个连大门都没迈入,就向主人提出告辞了。
待远离了周公子的豪宅,张耀元猛地就跑出两步,把头凑向姹紫嫣红的花坛,哇哇地干呕了数声。
杜胖子跟上来,关心地问他:“皇爷,你为什么那么讨厌盛宁?”他挺想劝劝他,别老跟他过不去。
张耀元边吐,边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就是讨厌他,看到他那张脸就恶心……”
这脸还能叫人恶心?杜胖子对盛宁很有好感,不快地腹诽道,天上的仙女儿转个性别,都不可能这么好看。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小子打小就这样,扭曲、变态,这世上人人都崇尚美、膜拜美,更有甚者想占有美、征服美,只有他,一见美就心生恶念,不想征服占有,倒想摧残毁灭。
酣畅淋漓地吐完之后,张耀元昂起了脖子,又伸手摸出了他的打火机。他打出了一簇火苗,盯着它,久久出神。
第135章 信命(一)
一票狐朋散尽,盛宁与周晨鸢回到了大宅里。五月末的热意被阻在外头了,盛宁头也不回地就往自己的二楼走,他总是尽量避免与这位周公子共处一室。
“上哪儿去?”周晨鸢在他身后喊住他,问了这句废话之后,又不快地问了另一句,“你这阵子总不在家,去哪儿了?”
“这里不是我的家。”盛宁稍停了停脚步,但没有回头,“我累了。”
“盛宁,”洸州的司法系统里多的是周家的耳目,周晨鸢当然知道了洪兆龙被抓当晚的惊魂一幕,也由此听到了一些绘声绘色的香艳描述。见盛宁总算被唤着回了头,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歪嘴笑着提了个要求,“跟我做爱。”
“没有爱,怎么做。”盛宁蹙一蹙眉,露出一种非常浅淡的轻蔑又不耐烦的表情,转身又要走。
这种态度比愤怒或者恐惧更伤人,周晨鸢箭步而上,一把将人抵在了楼梯口。仗着高出大截的身高,他往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失态地冲他叫嚷:“做爱、性交、打炮……就是个说法,你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你要愿意我们就合奸,你要不愿意……反正我今天是一定要得到你的!”
很快便被勒得喘不上气儿,盛宁却没有挣扎或者抵抗,事实上经历了上午金乌山的那一遭,他已极度疲倦了。腹部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脸上却还是那副淡淡的轻蔑与不耐烦,盛宁说:“周晨鸢,你真可怜。”
他迫切地想要从这人身上得到更强烈的感情,如果是爱,固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是爱,退而求次也可以接受他的“恨”,哪怕只施舍他一点点嫌恶都可以。可他独独不能忍受的是他对他的完全漠视,索然对待,听之任之。他钳制着他,凝视着他,想象着用一百种龌龊的手段来侵犯他、征服他,足足数分钟之久,最后却突然桀桀一笑,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