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142)
几个拿枪的小弟守在了门前,一场并不对等的谈话就此开始了。
“盛检,我想跟你做笔交易。”胡石银开门见山,令手下拿来了几沓厚实的文件,由胡予桦递到了对方跟前。
一份是爱河大桥最终定稿的设计图纸,内附详尽的大桥工程施工方案描述,还盖有各相关单位的官方红章。还有一份则是胡石银旗下影视公司的分红协议。明摆着,那日胡予桦故意露出他跟洪兆龙的合影,就是钓钩上的饵,盛宁几乎瞬间就懂了对方的意思,“高利贷名单上的‘启乾投资’应该是洪兆龙的产业吧?胡总把这些内容给我看,一来是想澄清你的造桥款从何而来,二来也是想借刀杀人吧。”盛宁既不谄媚地称对方为“四爷”,也不凌人地称他为“胡四”,只说,“这个算计不错,就是请我来的方式太不礼貌了。”
胡石银倒也坦白:“我在洪兆龙那里安插了小桦,他肯定也在我这儿安插了眼线,我们的这趟碰面不能太引人眼目。”停顿一下,又朗声笑道,“我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我这是大义灭亲,将功折罪,法律上不就有‘诉辩交易’‘立功减刑’一说吗?”
法言法语的,听着背后有高人指点,盛宁继续明知故问:“你大可以直接把这份工程图拿来我们的调查组,证明你与大桥事故无关。”
胡石银也继续坦诚地回答:“城建档案馆都说大桥的工程档案已经全部弄丢了,我现在把这些资料拿出来,就把不能得罪的人全得罪了。就像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你一样,因为我今天去找你,明天所有人就都知道我们见了面,你会有危险,我更有危险。”
“所以,你指着我来替你得罪这些人?”洸湄两地的官员确实都想把脏水泼到这位胡四爷的头上,盛宁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不危险了,不由一笑,“孙子兵法上说‘故形人而我无形’,胡总,你对我这么坦白就没有谈判的先机了。”
这时,胡石银另一侧那个英俊的男人开口了:“孙子兵法上也有‘伐交’一说,道同合谋不是很好么?”说着,他就用目光指了指工程图纸下的分红协议,微笑道,“现在我们双方不但有共识,更能实现共赢,签了这协议,盛检你几辈子的用度都不用愁了。”
盛宁不看手中的分红合同,只定定望向那人,微一挑眉:“律师?”
对方冲他颔首一笑,也问:“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像,口才也像。”对方想用一纸分红书就把自己绑上这条贼船,盛宁哗拉一下就将手中协议撕成两半,淡淡道,“不签。”
这个行为当然是很冒犯的。话音刚落,胡予桦冲过来就挥了他一拳,同时斥道:“盛检,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学会低头的。”
盛宁被一拳砸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有两个小弟在胡石银的默许下进门而来,强行摁住了他的后脑,让他跪在了地上。
哪知道,这位貌似病弱的检察官竟硬颈得很,合两人之力也没法强迫他低头,其中一人甚至抬脚踩向了他的后背,也难以令其驯服。
“我是检察官,你是黑社会,我凭什么向你低头?”一拳就青了颧弓破了嘴角,盛宁咬牙撑着不肯低头,虽很快就撑不住了,但他的眼神一点儿也不躲闪,仍以一种强横之态直直望着胡石银道,“胡总,你好像估错了形势?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最好还是以礼相待,不然,就收拾收拾去吃牢饭吧!”
胡予桦闻言再度暴起,又准备向盛宁挥一拳头。但这一拳还未砸到盛宁的脸上,就被识时务的胡四爷及时喝止了:“住手。”顿了顿,他又下令道:“都出去,我有话,想单独跟盛检聊一聊。”
那名英俊的律师和胡家那个远房侄子都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他与胡石银两个人。为表诚意,胡石银更坦白了,说,其实我本来可以不用来找你。我手上本有件东西可以保命,但那件东西不慎被我掉在了小梅楼,又被别人捡走了。
“一枚U盘。”盛宁反应很快。
“对,一枚U盘。”胡石银没有说出U盘里的内容,却又给这位盛检爆了一个惊天秘密,“洪兆龙这两年自认翅膀硬了,要与我分庭抗礼是因为他以为他也找到了足够强硬的后台,这个后台就是锦地集团。”
“锦地集团?”盛宁想起来,这是周公子那个跟班路俊文家的公司。
“他们在金融领域共同倒腾,我虽没参与,但也略有耳闻。盛检,你知道这些年锦地集团总共敛了多少钱吗?”说着,胡石银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三”。
“3个亿?”脱口而出之后,盛宁也意识到自己太保守,又改口道,“30亿?”
胡石银摇了摇头。
“300亿?”
胡石银还是摇头。
“难……难道是……”盛宁不敢再往下猜了。去年洸州一市的GDP是6000多亿,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3000亿不是区区一个路家能够消化得了,甚至不由周省长一个人说了算。
盛宁突然感到很冷,彻骨的,从未体会过的冷。
如果不是这个胡石银为了脱困胡言乱语,这背后就是一张牵扯政治经济方方面面的弥天大网,他自己命悬一线不说,连蒋贺之的命都可能一起赔进去。
“盛检,你可以跟蒋家三少一起,保韩恕、抓李乃军,把一桩桩要命的案子办得漂漂亮亮,唯独这件事,就是蒋瑞臣也不敢插手。”而胡石银竟也瞧出了他心中所想,适时补充道,“何况,就我了解,那位蒋三少已经不姓蒋了。”
盛宁闭了闭眼睛,轻轻喘息,试图制止自己因恐惧再次发作头疼。
就在胡石银打算退出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睁眼开口,问:“胡总,洸州的蛇头是不是都听你的?”久与新湘军对峙,自然对其所营“业务”颇为了解。
“可以这么说,”胡石银窥见了彼此合作的可能,笑着问,“盛检,有什么吩咐吗?”
“有两个人最近可能要潜逃,特殊身份决定了他们乔装也过不了机场或铁路的安检,十之八九会选择偷渡出国。”盛宁迄今仍希望一切都是误会、一切都源于自己多心。他微微蹙眉,良久才道,“我需要在警方抓捕他们之前找到他们,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100章 衣冠(二)-爱河桥风云(完)
世无不透风的墙,胡石银这边把启乾投资的高利贷名单出卖给了检察院,那边洪兆龙就听到了一些风声。他那个在美国读书的儿子洪锐甚至为此回了国。二十出头的少年人不谙世事又血气方刚,为了报仇,竟花钱找了几个人去教训胡石银。
重赏出勇夫,可这些勇夫操砍刀,持铁棍,不但没能揍得了胡石银,连胡石银身边一个跟班也仅被弄出一点皮外伤。
胡四爷对此还是很恼火的,担心洪锐那疯小子没休没止地纠缠。然而古往今来,窝里斗都是江湖上最为人不齿的事儿,何况他本人也正缠着一堆烦心事,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动手把人儿子给杀了。所以洪锐派人伤人当天,他指着自己那个受了伤的跟班,问手下一群律师,洪兆龙已经被检察院盯上了,跑不了的,有没有办法让儿子跟老子一样,也把牢底坐穿。
“现在讲究的是依法治国,那咱们也依法办事,”胡石银江湖气息不改,豪迈道,“谁最先想出办法,就赏他个大的。”
爱河桥一塌,胡石银就雇了这群律师研究脱身的办法。律师们看了看受伤的人,纷纷表态,这伤势太轻了,不太可能把牢底坐穿,最多也就定个寻衅滋事。
这个时候,与他一同见了盛宁的那位年轻律师走了出来。他叫傅云宪。张宇航口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傅姓律师”也是他。他本来只想给朋友出个脱困的主意,但当听完张宇航讲述的全部故事,他就意识到,借梯能登天,而他的梯子就是这位正急于洗白的胡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