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87)
阿苏南连忙举手提问:“这位大人,我们都在院子里候了一个多钟点了,请问还要再等多长时间?”
刚才还和颜悦色送访客的吏员立时换了一副面孔,皱起眉头喝斥他:“嚷啥个嚷,现在大家都在忙,有空了自然会叫你进来。”
阿苏南仍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请问大人,若是今天都没有空,是不是我们就要在这院子里站上一个下午?”
老百姓没人喜欢往衙门跑,何况这里还是刑问司,院子里统共也就五个人,等了一个多钟点,愣是一个人都没能进去……枉他早上还以为刑司效率高。
吏员又看了一眼,转过身就要进屋去,竟是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阿苏南于是不急不徐的又道:“我要见你们的主事大人,既然刑司的吏员都很忙,没有时间接待访客,那我就只好去麻烦主事大人了。”
吏员回身冷笑:“主事大人更忙,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阿苏南也笑了,笑的和煦温暖云淡风轻:“主事大人也很忙的话,那我就只能去见你们的诺阿千南司长了!”
……
半刻钟后,阿苏南在其他访客见了鬼的眼神当中施施然走进房去,他估摸着是自己的态度太过强硬,这些吏员摸不清他的来历,不想惹事而已。
进门之后又等了半刻钟,终于,一位年轻吏员皮笑肉不笑地接待了他,开口即问姓名职业住所,听到他是迁移司掌文之后,态度和缓了几分,翻出卷宗,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告知他邬赫离一案尚未结案,无可奉告。
阿苏南道:“我也不是来询问案子进展的,那是你们刑司的职责,我只是刚刚才接触过他们一家,觉得有责任告诉你们我的观感。”
吏员挑眉。
其实阿苏南还真不是过来惹事的,他认认真真的道:“我不相信他们会残害自己的儿子,今天一大早他们抱着伢崽来辞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六神无主的样子,我相信那种急切和恐慌是伪装不出来的,邬赫离的手一直都在发抖,他们都非常在意自己的孩子。”
吏员不以为然:“案子我们办的多了,哪样的人都有见过。他们有可能确实是很在意自己的孩子,但这并不防碍他们下死手,没有饭吃的时候,有些人啥样事都能干出来,说不定心里还在想着这是为了让孩子少受一点罪。”
“可他们当时真的是一心一意要去找医侍看诊!”
“事实是,那不是病,那是毒,医侍不可能查出来。所以,当他们发现你要带走伢崽,又反口说不要看了,是不是?”
仅仅因为这一点就判人生死?这案子断的也太儿戏了吧?
阿苏南沉默片刻,他猜得到安仔阿妈不让看的缘由,但这个缘由却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略一犹豫,还是把心底的怀疑讲了出来:“另外还有一件事,今天早上邬赫离前脚进门辞工,后脚就有人找过来说可以顶替他。”
“喔?”刑司吏员来了兴致,上身略略坐直了一些,“是跟他一起的游民?”
阿苏南摇头:“不是游民,是他们营地烧饭阿妈的儿子。”
吏员立时没了兴致:“是一个滩里人的话,那就跟案子不相干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脚夫的差事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阿苏南却很坚持:“我不知是不是有干系,但我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应该告知你们。”
吏员道:“我知晓了,我会让人去查一查。”
看他毫不掩饰的敷衍态度,阿苏南知道这人是指望不上了,又问可不可以见见邬赫离夫妇,毫不意外地被一口回绝。
……
带着一肚子窝囊气从刑问司出来,阿苏南直奔游民营地——按照规定,只有外出公干的吏员才能住进客舍,作为一个很有原则很有觉悟的夷家公务员,他决定利用这段闲暇时间干点正事,好好了解一下游民群体以及游民的救助和安置……总之就是,他才不要公器私用浪费税款侵占公家资源呢,哼哼!
至于他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找出真凶什么的,那个只是附带为之,反正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说啥他都不相信邬赫离会毒杀自己的孩子,他就是要打刑司某些人的脸……哼哼哼哼!
游民营地建在木关河滩城外,在一个被本地人称作“滩外坡上”的地方。不过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荒僻之地,这里还聚集了包括垅关学馆和垅关巫士学馆在内的众多公职机构。另外因为地价便宜,还有好些专供过往客商竭脚的客栈也设在这里,住着差不多上万人,说是一个寨子也不差。
不过营地跟街市却不在同一条线路上。直观的讲,就是阿苏南出了城,面前有两条道,一条是常见的水泥车马道,通往热闹的街市。另外一条,则是用脚踩出来的泥土小道,步上小道,穿过一大片农田,再往山上走出一刻钟,游民营地就孤伶伶地挤在山林当中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上。
阿苏南是半下午过来的,这个时间点的营地异常安静,游民们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在城里找工(或者说乞食),阿苏南在四处转了转,除了厨房那边有说话的声音,没有见到一个人,但眼中所见,却让他心头的怒火越来越盛:居然真的就是一座座草棚子,连简单的四壁都没有,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只是悬挂着一些草帘子,地面更没有做过处理,直接就往上面扔草席!
据他所知,象这种慈善性质的居所,肯定是让游民自己上山砍木头,自己动手造房子,神庙只提供吃食,既没有建材费用,也不需要给工钱。把一个留居营地建成这副鬼样子,显然是为了节省吃食费用,尽量压缩工期所至,他就不信,堂堂垅关神庙,巫夷第二大神庙,也是巫夷最富有的神庙,竟然负担不起多出来的那几日吃食?
于是,问题来了:省下的银钱都跑哪里去了?
阿苏南心里一声冷笑,他不想惹事,但既然事情惹上了他,就断没有不了了之的道理。
其实阿苏南现在对神庙的观感好了很多。巫夷不是前世,神庙在很大程度上肩负着地方政府的职能,这些年看下来,尤其是在跟栎侍者相处久了之后,基本上他对于神庙的功能及运作都持认可态度。
他也知道不可能每个神侍都象栎侍者,但凡一个机构大了,当中就免不了会有蛀虫,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换了一件事,可能他还不至于这般生气,但看看这些草棚子,一张张草席上干干净净,连块破布头都没有留下,从这些赤贫游民嘴里夺食,与杀人何异?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底线有没有良知?……绝不能听之任之。
阿苏南没有过厨房去,只是放出魂识过去探查,他在月街很少做这种事,因为他不确定会不会被发现,但是这个地方,被发现的风险为零。
结果却让阿苏南很是惊讶,他听到厨房那边有说话声,还以为里面有几个人,没想到只有一个外表苍老的老阿妈,她正在自言自语,准确的说,是在骂骂咧咧:“……一个个懒骨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舀两碗米给你们都是糟蹋了粮食……”
再看她手上,正在忙着把糙米从大缸里面舀出来,装入一个布袋里面。
过了片刻,她又骂开了:“我让你们吃吃吃,吃不死你!”
说完还气恨恨地往米缸旁边吐了一口口痰……
阿苏南一直等到这个恶妇人把装米的布袋搬入卧房,塞到木床下面藏好,这才转身离开。
连一盆热水都要收钱,早猜到这位烧饭阿妈不是善茬,没想到却是差劲到这等田地,想起泯原棱满是阳光的笑脸,他都想象不出她是怎样养出那样一个儿子来的?
沉着脸原路返回城门,阿苏南脑子里亮光一闪,一拍脑门,知道做啥打从泯原棱一露面,他就觉着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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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关河滩的城门边上有几家小摊贩,卖些干果饼子一类的便宜吃食,阿苏南看其中一个卖饼的食摊生意蛮好,也过去买了三个饼子,然后举目四望,做出一副想要找地方吃饼子的样子,不远处的一个老阿公连忙道:“小阿哥要是不嫌弃就过这里来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