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157)
看伊落犹豫着住了声,祖巫催促道:“而且……?”
“而且,很多同时代的人都有证言,说伊祝到最后思念成狂,整个人都有些颠狂了,好几次神智不清的时候都说活的太长是一种惩罚,所以他要将您复活……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脑子出了毛病,所以最后才会离群索居,不知所终。”
听罢伊落一席话,祖巫一阵沉默,片刻过后才道:“别人我管不了,但是你们两个小家伙给我听好了,我跟小伊不是情人,从来都不是。而小伊想要复活我也不是他在胡说八道,我的灵魂能够活到现在,确实全都是因为小伊,他的脑子没有毛病。”
“啊……”阿苏南一声轻呼,连忙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魂体不能长时间离开身体,一般人最多能够支撑一两天,修习过魂力的魂师要长一些,但最长也不过四五天。不过,魂体可以依附某些媒介存活下来,小伊当年就是因为得了一件宝物才让我的魂体存活至今。这个宝物……你们都知道乌沉木对吧,那宝物就是用乌沉木的矿精做成,乌沉木的矿精极其稀少,一万吨乌沉木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块半两重的乌沉木矿精,除非你们将来有奇遇,否则就不用去想了,何况乌沉木矿精仅只是载体,上面还要嵌刻上非常复杂的护魂阵才成。讲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们,小伊没有疯,他只是……只是心里太难过了吧?”
大概祖巫的心里也不好受,声音越来越低,讲到最后几乎成了叹息,讲完之后倏然消失,害两个小辈情侣面面相觑。
*—*—*
伊落在乌衣寨呆了四天,阿苏南呆了七天,一直等到诺阿亚朗阿蛮赶到,三个小阿哥这才结伴动身返回新街。不过启程之前,阿苏南又跟栎侍者进行了一次长谈,这一次的议题是“魔生子”。
上次栎侍者在新街听了芯草阿妈的经历,第一次知道了“魔生子”这个词,自新街返回之后立即着手调查。如今调查才刚刚起了一个头,他就坐不住了,一是人数超出预期,另一个,就是荒僻之地对“魔生子”的迫害愈演愈烈,出现了把三四岁的小孩子直接扔进林子的事例,甚至有人以此来陷害仇家,这才找到阿苏南商讨应急对策。
而此时此刻,引发这一切的芯草阿妈正顶着太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新街五月的下午,阳光已经开始灼人了,哪怕头上戴着草帽,芯草阿妈一张脸也给晒的红扑扑的。这时候车马道上没几个人,两边的农田里面却是一派忙碌景象,前阵子下大雨毁了田里的秧苗,这些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重新下种,农人们大都跟她相熟,见她走来纷纷直起腰跟她打招呼。
“先生辛苦啦,拢个晚才回家啊?”
“先生啊,我家小伢在学馆里没有惹事吧?”
“先生要不要歇息一下喝口水再走?”
……
芯草阿妈一路含笑应答,快到村口的时候看到自家女娃牵着弟弟候在路边,连忙快走几步把小儿子抱起来,然后摸摸女儿的小脑袋,道:“天气太热了,以后下午都待在家里,不用出来接阿妈。”
芯草开开心心“哎”了一声,然后一蹦一跳往农田而去。
不多时,母子三人来到自家田地边,芯草阿爸看到他们立即笑道:“你们几个过来做甚,再过一阵我就忙完了,都回去吧,不要站在这里喂蚊子。”
芯草阿妈却是抱着儿子站在田边不动弹:“天太热了,你也跟我们回去吧,等太阳下山了我跟你一起下田,只剩两垅了,做的完。”
芯草阿爸拧不过自家女人,只好起身上来,在旁边小水沟里洗过手脚胳膊,伸出手想要抱过儿子,谁知他家小崽竟是嫌弃地看他一眼,扭过身一把抱住阿妈脖子不松手。
芯草阿妈笑道:“让我抱他吧,你也辛苦一天了。”
顿了顿又道:“要不,我们退两亩地回去吧,你一个人种七亩太辛苦了。”
她家四口人原本可以分到十亩地,但她是学馆先生,家里只有孩子阿爸一个壮劳力,十亩地肯定种不过来,而新安这地界地多人少,想雇个短工都没可能,于是只要了七亩,如今看来七亩也是太多了,忙不过来。
芯草阿爸却是舍不得,这可是一等一的上等良田啊,还是白给的,放弃了多可惜,于是道:“不用,不是说只种一季都行,以后头季种四亩,二季种三亩,扛扛就过去了。”
跑在前面的芯草也回过头,大声道:“阿爸,阿妈,还有我呢,我也会种地,下秧收割我都会。”
“你去进学!”
芯草阿妈跟自家汉子同声吼了出来,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又都不自然地掉开眼光。此后夫妻二人不再多言,一路听着怀中幼子的童言童语,默默返回家中。
一家四口的家在附近的小村落里面。村子,于夷家人来说也是个新鲜词汇,以前大家只知道寨子都在山上,而山下邻水而居的都叫湾滩,可阿南大人说新安这地界人太少,二三十户农家聚集在一起,既不在山上,也不在大河边上,那就干脆叫村子吧,方寸之间,筑木而居,正好合适。
而芯草家所在的这个村子,院子倒是建造了二三十户,目前入住的仅只九户,离住满还早呢。不过户数虽少,位置却着实是不错,就在车马道旁边,距新街南城门不过两里地,从家里走到学馆也不到六里,方便的很。她家的院子在村子的边上,远离晒场不说,最近一户邻家也在数十米之外,院门一关,连个声响都听不见,别人都不喜欢,她却是求之不得。
一直等到返回家里,芯草阿爸兑了温水冲洗过身子,才又开口讲话:“今天村长说我们村子要进人了,这次要进来七户,听说明后天就到,动作快一点的话,可以种上一季稻米,至不济,也可以种两季红薯。”
芯草阿妈默然片刻,道:“他阿爸,我想让芯草下个月进学。”
芯草阿爸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难看无比。
芯草阿妈的脸色也不太好:“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芯草都八岁了,再不进学,被人讲闲话事小,就怕引来猜疑。”
顿了顿,也不知是在宽慰孩子阿爸,还是在宽慰自己,又道:“我们家芯草聪明,这阵子已经可以控制能力了,就算偶尔出点疏漏,身边都是小孩子,又有我帮忙遮掩,你也不用太担心。”
芯草阿爸却闷声道:“前几天才刚刚出过事,一巴掌差点把一根柴禾劈成两段。”
芯草阿妈一愣:“我做甚不知道?”
“怕你担心没告诉你,”芯草阿爸叹口气,“还是再等半年吧。”
芯草阿妈不说话了,夫妻俩一个准备晚饭,一个打磨农具,各自闷头做事。
过了好一阵,芯草阿妈才又想起一桩要紧事:“明日旬休,我已经跟小安医师讲好了,我们明天下午过去,他帮你诊病。”
“好好的去看诊做甚,”芯草阿爸嘟哝了一句,一抬头,瞅见自家女人的脸色,立时又改了话,“那就去看看吧,我不是害怕田里活计做不完嘛……”
第二天是旬休日,不用去学馆,上午夫妻两人都下了田。吃过中午,一家子梳洗干净,又换上出门的衣衫,顶着日头由南门进新街去了。
……
不算小街小巷,新街目前只有四条大街,最大最繁华的当数贯穿南北的南街和北街。
邬赫离夫妻两人都跟阿苏南签了终身佣契,一家三口都是长住在阿苏南的大宅里,不过他们在新街也拥有一栋木楼,位置就在南北街的交汇处,妥妥的黄金区域黄金街段。而且这栋楼还跟邬赫安师傅的木楼紧挨在一起,两栋楼的楼下都是店铺,正好一边做医馆,一边开药铺,不用上学的日子,邬赫安十有八|九都呆在这里。
下午日头厉害,除非是得了急症,没人会往医馆跑,芯草一家到来的时候,医馆里看不到一个病人,只有邬赫安一个人坐在堂里挑捡药材。看到几人进来,八岁的小大人邬赫安立即放下手中活计,然后像模像样地给芯草阿爸拿过脉,又悄悄用魂力在他体内察看了一番,之后才对站立一旁的芯草阿妈道:“先生您的诊判是正确的,阿叔身上的暗伤确实没能消除干净,还有多处瘀血肿块未消,放任不管终究会引发病灶。师傅现在不在,呆会子等师傅回来,请教过师傅之后我再给阿叔开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