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7)
“阿叔你们要买吗?很便宜的。”
买吧买吧,废布头做的,三文钱就卖给你……阿苏南满眼都是期盼,仰头看向店家,只觉得这人好高,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太矮。
店家干咳两声,指指窗前那一长串香囊。
“对不住啊伢崽,你看我们是卖香囊的,不是买香囊的。”
“阿叔你看看好不好,我的香囊跟你们的都不一样,我的是新花样,做法也不一样,你们肯定都没有的……阿叔麻烦你看看好不好……”
阿苏南还不死心,踮着脚尖不住央求,店家恍若未闻,摆摆手,笑着走到旁边,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阿苏南看着老板的背影,放下手臂,落下脚尖,沮丧地垂下脑袋。
他记忆恢复后,看见阿朵绣的香包都是些大红大绿的鲜花飞鸟,跟前世随安的审美严重抵触,于是给画了几幅图样,又挑了相配的素静布头,让阿朵用刺绣加拼接的法子试试他的新花样。阿朵却会错了意,只以为他喜欢,冬日闲暇多,找出一堆碎布头全都给他做成了香包。阿朵的针线活一等一的好,做出来后他还真是很喜欢,出门前灵机一动,想着或许可以拿到赶山会上换些个小钱,专门带身上了,没想到店家只淡淡瞥了一眼,都不愿意细看。
第一次尝试挣钱就惨淡收场,说不失望是假的。
阿爸在旁边看着幼子,看他黑漆漆的一双眸子黯淡下去,心里面也不好受,走上前抱起儿子,蹭蹭他的小脸蛋:“香包南仔留着自家用,我们去买纸笔好不好,南仔好好念书,以后去月街做大巫的弟子。”
阿苏南在阿爸怀里垂着头,一个大男人(?)心里面竟是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
“小伢崽,把你的香囊给阿哥看看好不好?”
父子俩正要出店,旁边有人叫住他们。
阿苏南抬起头,说话的少年十四五岁年纪,没披斗篷,窄腿裤配中长黑衣,腰间系着三指宽的银色腰带,标准的夷家打扮,乍一看,这人仿佛比同龄的巫夷少年要单薄些,再看时,却是剑眉星目,英气俊朗,透着一股子山里人中难得一见的大气。
嗯,从头到脚都是细纹布,领口袖口还绣着密密的暗花,小破孩儿这是……来头不小?
正宗小破孩儿阿苏南窝在阿爸怀里酸溜溜地品评着面前的翩翩少年郎,也不着声,默默递出香囊。
少年看他可爱,接香囊的时候抬起手,轻轻拂了拂他的脸颊,小家伙的眉头一下子拧起,少年给他逗的眉头一挑,眼底笑意四溢。
“疏影横斜,月下山寨,巫夷秋色……不错,不错,素淡雅致,意境隽永,很漂亮……小伢崽,卖给阿哥好不?”
阿苏南立时忘了眼前这人的调戏行径,他有点被惊到了:疏影横斜?……这个世界也有林逋林君复?……好吧,这个“疏影”什么的是他自己翻译的,把巫夷文翻译成上辈子的汉语,做不得数。
少年看他闷不吭声,一双眼睛却瞪的老大,眼睛里面光影流动,灵气十足,忍不住刮刮他的小鼻头,笑着逗他:“小伢崽不想跟阿哥讲话吗?告诉阿哥你的名字,讲了名字阿哥多付钱喔。”
阿苏南眨眨眼睛,还是不说话──他不喜欢被陌生人当作小朋友,尤其不喜欢被个小破孩儿当作小朋友,说白了,他这是红果果的忌妒了。
少年看他打定主意不开口,笑意更浓:“小伢崽你的香囊要卖多少银钱?五个一百文好不好,正好一个银角子,这下子不会哭鼻子了吧?”
“我才没有哭鼻子!”
二十七岁的随安肯定不会弄个幼稚,但他不仅是随安,他更是阿苏南,只有六岁半,标准小正太一枚,所以,他的眼睛立时瞪圆,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地表达出强烈抗议。
少年笑了,阿爸却是涨红了脸,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自家做的东西,不值钱,小哥你要喜欢给个十文二十文就成……”
“阿叔,我说它们值这个价,放心,我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少年爽快地掏钱付账,真的是一个银角子,是阿苏南听过却从来没见过的传说中的银角子,连一旁的店家都看直了眼,连忙上前招揽生意,少年却摆摆手,走出店门。
阿苏南父子随着少年走到店外,阿苏南突然出声。
“阿哥你叫啥个名字?”
“哟,总算开口啦,我叫伊落,小伢崽,你的名子呢?”少年看着他水水嫩嫩的小脸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阿苏南满脸黑线,他个大男人居然被个小破孩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叔叔忍了婶婶都不能忍,刚刚张开的嘴唇又一次死死抿住,坚决不再说话:我就是不要告诉你,哼哼,就是不要讲!
阿爸看儿子闹脾气,连忙道:“他叫阿苏南,小南仔。”
“原来是南仔,南仔以后长大了去到月街,一定要记得去找阿哥哦。”
阿苏南继续木着脸扮葫芦。
少年见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不禁莞尔,又一次拍拍他的小脸,一笑之后迈步上街,汇入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
阿苏南细心旁观,看见街边一个黑塔样的高壮男子立即跟了上去,悄悄撇撇嘴,又轻轻踢踢小腿,阿爸顺着他的意思把人放到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往不远处的“文宝房”走去……
这个时候的阿苏南想:这个人真是讨厌,动手动脚的,以后去到月街,会不会真的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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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赶山会是少男少女们的浪漫盛会,水边看人,山歌问名,篝火定情,神庙祈福,四个流程下来,乌衣寨每年的赶山会上,总有数百对阿哥阿朵找到意中人。但是,非常不幸的,阿苏南不是少男,他还是只小正太,对于小正太来说,除了白天看一个人多,赶山会真的是非常非常的令人丧气啊。
做啥弄个说?
因为小孩子爱睡觉嘛!这些活动大多是在夜间举行,等到篝火燃起来彩裙舞起来的时候,他们早睡成小猪啦!
所以,阿苏南唯一有机会凑热闹的,就是“问名会”了,它的举行时间是在晚饭过后的黄昏时分(再晚就看不清楚模样啦),别看阿苏南还是一个小破孩儿,对于去看漂亮妹子还是颇有些意动的──夷家人的“问名会”是赛歌会来着,夷家阿朵成群结队挤在叫鱼街的栏杆边上,夷家少年一堆堆扎在河对岸,隔了一条十来米宽的乌衣河唱山歌。
当然罗,偶尔也会有几个不守规矩的不良份子,弄了木伐子不要命地跑到河中心参战──做啥叫作“不要命”?问出了心仪朵朵的名字还好,夷家汉子还是很宽厚的,对于夷家朵朵的心上人还是会网开一面的,不过,倘若是不幸没有问出来……嘿嘿,就等着被小子们弄到河里喝乌衣水去吧!
阿苏南既想看美女又想听赛歌,更想见识见识雄孔雀开屏出风头的样子,哦,巫夷山上没有孔雀只有金雀子,应该叫作看金雀子出风头的样子。所以,午睡过后他就开始闹腾,跟在阿爸身后团团转,磨着阿爸要去参加问名会,只可惜阿爸一点都不能理解他那颗燥动的夷家汉子的心,嚼着芫香球一阵阵闷笑。阿哥生怕多出一只小尾巴,连着劲儿地跟阿爸说赛歌的时候人太多,一不小心没照顾过来让南仔掉进河里就麻烦了……
最后,阿苏南只能眼巴巴地瞧着阿哥打扮的跟只金雀子一样奔出门,出门前还扇扇金翅膀得意洋洋地跟弟弟挺挺胸……可怜的阿苏南愈发地悲愤了,气鼓鼓地看向阿爸。
阿爸给幼崽逗的差点没笑破肚皮,问他:“阿哥是去看朵朵,你去看什么?”
“我也看朵朵。”
“那里没你朵朵,那里都是你的大阿朵,她们的年岁比你阿朵都要大。”
小崽不服气:“我都长大了。”
“是,是,我们家南仔长大了,可我们家南仔的朵朵还没有长大啊……”阿爸继续闷笑,眼角折子叠折子。
阿苏南急的跳脚:“阿爸,我们走了四天的路、四——天——的——路,连问名会都没有看到,我、我、我……我亏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