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26)
“呱,呱,呱,呱……”
“救、救、救命哪……”
阿苏南正在树上天马行空地放飞自我,一阵鼓噪的鹅叫声夹杂着结结巴巴的呼救声传入耳畔,听的他直纳闷:这块儿偏僻到连羊肠小路都没一条,他过来是因为地势足够高,爬树上就可以看到寨子外面的刀莱河,听声音叫喊的是个比他还要小的小伢崽,这得有多淘才会跑这块儿招鹅惹猫?
声音越来越清晰,不久即到近旁,听那阵式,黑鹅至少有五六只,还都跑的非常有战斗力。阿苏南赶忙往树下滑,在离地七八尺的地方找了个大枝桠坐直,囧囧望向声音传过来的地方。
片刻过后,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娃进入视线,小屁娃冲着他这边一路狂奔,屁股后面缀了一串鹅,两大领四小。伢崽年纪小却很是灵活利索,不过应该是狂奔了好一阵子,速度下降的很明显。显然这货也是被逼到了末路,一路跑一路叫,还手忙脚乱地往身后抛洒东西,应该是些煮豆子煮花生之类的吃食。
几只半大小鹅很不争气,看见吃食马上停下来抢食,两只大黑鹅却是不依不饶,一路死追到底。
小家伙终是被追上了,领头的大黑鹅扇着翅膀凶狠地扑上去,只一下就把小孩子撞入旁边的小旱沟,这还不算,它又伸长脖子张开扁嘴要去夹人,小盆友大哭……
树上的阿苏南很无良地笑出声,站到树桠上,扔出背上的背篓,准头不错,正好套住鹅脑袋,半篓青草落了它满头满身。
黑鹅被彻底激怒,气势汹汹地各种扑腾,奈何脑袋上套着个背篓威胁力为零。它家友军见此情形立即抛开小孩儿,迈开八字步愤怒地冲着阿苏南扑过来,“呱呱呱”地叫了一路,一面叫还一面狠命地拍打翅膀,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阿苏南才不怕它,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教训呆头鹅:“叫啥个叫,你还想吃了我?就凭你个连羽翅都没有的大笨鹅?”
确实是只笨鹅,完全听不明白,扇着翅膀一个劲儿地往树上冲,一连冲了两次都没成功,还不死心,又发起第三次冲锋。
阿苏南有点小失望,他总觉着墨宝似乎能够听懂自己的话,还以为穿越大神终于给他开了外挂,现在幻想让一只笨鹅给打破,恼羞成怒,眼见它又一次扑到半空,砍刀出手,一刀背拍到它脑袋上,这个……绝对是迁怒来着。
就算是家养鹅没敢用大力,黑鹅也杯具了,挨了一刀背,晕晕乎乎摔到地上,下面小黑娃刚从沟里爬起来,见此情形立即拖着根树枝跑过来捡便宜,一树枝扫在鹅屁股上,气恨恨叫嚣:“叫你咬我!叫你咬我!叫你咬我!……”
大黑鹅很光棍,见势不妙立即带着好不容易才甩开背篓的同伴并几个后辈逃之夭夭,留下一连串的“呱呱呱呱”……
黑娃还想追击,被滑下树的阿苏南一把抓住:“嗨、嗨,穷寇莫追,你看你都把它们打败了,你也要给别人留一条活路啊。”
他捡起背篓,见小黑娃草屑泥水糊了一身,一张脸更是脏的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看,又嫌弃地牵着小家伙往水塘方向走:“你看你这个鬼样子,不想回去挨打就赶快洗干净。”
小黑娃却是挣脱出手,从围兜里抓出一把花生,他手小,一把也就四粒,想了想,又放回去两粒,把剩下两粒塞到阿苏南手里:“南阿哥,吃!”非常的郑重其事。
阿苏南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突然生出种很不妙的感觉。
这小子大名叫作朗阿贺,叫他黑娃也不是他生的黑,而是去年他阿爸打猎受了伤,干不了重活,打那以后他阿妈就忙成了陀螺,小家伙没人管,一年到头都乌黑乌黑就没有干净的时候。现在又不是收花生的时节,以他家的状况哪里会有花生?
阿苏南狐疑地看着小朋友:“你哪里来的花生?”
“拿的。”
“哪里拿的?”
“那里。”
顺着手指看过去,阿苏南眨眨眼睛——那里,不正是祖屋的方向吗?花生该不会是从祖屋里偷出来的吧?当日陪朗阿蛮过去守灵,他记得供桌上就放着一篮子花生来着。
他就说这个地方弄个会有黑鹅,该不会是祖屋养的吧?赶情人是尽忠职守,出来追击小偷,而他见义勇为,救的却是一个小小蟊贼?!
……
偷劫是一种非常可耻的行径,阿苏南作为同寨小阿哥,自觉有责任帮助小朋友树立起正确的三观,于是,南·责任心爆棚·缺牙·小阿哥只得掉转头,牵着小朋友往祖屋而去,一面走还一面念叨。
有朗阿蛮“珠玉”在前,他实在是怕了朗阿寨的乡亲们,都不用想,直接告诉家长等待这小东西的必定是一顿打。大人打完就完了,小孩子不一样,小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又不知轻重,小黑娃很可能就此背上一个小贼的名头,遭遇各种冷热暴力,几年过后,弄不好又是一桩血案。
走出两步阿苏南一拍脑袋,供桌上的吃食都是留给祖屋阿叔的,算是守护逝者的报酬,自己这样领着小家伙过去道个歉就算完事,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代受害者做主,这样真的好吗?……扭头看看一脸懵猫的小家伙,叹口气,算了,好人做到底,再给阿叔送几个蒸糕吧,如今家里也不缺这一口吃食。
今天刀月家出殡,阿爸阿妈都过去帮忙了,不过阿哥那个练武狂人肯定还在后院练刀,正好叫上阿哥一起……哼哼,他才不要承认,他就是不想独个儿过祖屋去呢!
第22章 祖屋受惊
祖屋,顾名思义,就是供奉祖先的地方。不过巫夷人的传统跟前世不太一样,祖屋跟宗祠的区别还是蛮大的,阿苏南觉得它的作用更近似于“停尸房”,寨子里但凡有人过世,尸体都会先在祖屋里放上几天,然后再抬去坟地……好吧,这个仅只是他作为一个小孩子的个人理解,正确与否,尚不可知。
祖屋建在寨子的边缘,老大的一座木楼,比寨子里最大的木楼都要大上一倍,里面却只住了一个瞎眼阿叔,听说曾经是寨子里数一数二的猎手,不幸被黑熊伤了,瞎了一只眼还断了一条胳膊,不能干重活又没有家人,被寨子里安排过来看守祖屋,又因为不能出外打猎,养不起猎狗,只养了几只黑鹅看家。
除开旁边的一小块菜地,祖屋四周树木参天,整个地界都幽幽暗暗的。祖屋旁边有一条小河沟,河沟的另一边即是寨子的“界栏”,过了界栏,没多远就是朗阿寨的坟地,因了这个缘故,河沟旁放倒了两棵大树,以树为桥,界栏上也多了一道小门,只在出殡的时候打开。
这样一个地方,连风都好似带着死亡的气息,平常就足够阴森了,何况刀月家的老阿妈才在里面躺了六天,连寨子里最淘气的小伢崽都不会往这边跑,小黑娃一个四五岁的小崽崽却有勇气独个儿跑过来,花生的诱惑当真可怕!
阿苏南看着祖屋菜地外面的篱笆门,目光阴晴不定,实在想不明白小黑仔哪里来的胆子,而他今天运气着实不好,阿哥不在家,“不想独个儿过来”的他,别无选择,到最后也只能独个儿领着黑娃过来。
阿苏南站在篱笆前扯开嗓子一连叫了好几声,寄希望于祖屋阿叔听到声音自己走出来,可惜愿望落空,无人应答,只得打开篱笆门拖着小黑仔硬着头皮往里走。
小黑仔一直在探头探脑,这时候抬起头,满脸的疑惑:“南阿哥,大鹅?”
阿苏南一下子站住脚。
对呢,那些大鹅呢?单论看家,黑鹅的警觉性不比猎狗差,做啥没有听到鹅叫声?该不会是阿叔出门去了,连鹅也一并带走了?这个好像有点讲不通呢……
正自疑虑重重,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呜咽声自耳旁一掠而过,阿苏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去看小黑仔,黑仔却似完全不受影响,仍然在摇头晃脑地东张西望。
再次凝神,却唯有风声过耳,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阿苏南小脸一红,疑神疑鬼到连个小崽崽都不如,太丢人了。当即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其后抬头、挺胸、提腿,拖着小油瓶快速走过菜地,上到门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