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63)
人群听到没东西可吃,还是不死心地磨蹭了一阵,最后看实在是没辙,这才沮丧地散开,当中还有人一边走一边叹息说“听闻这家的乌衣吃食最是地道,可惜来的晚了”……
这里,即是阿苏一家的客居地,而这家食坊,也不是真的不对外做生意,只它跟其他食坊的经营模式不太一样,这里只卖晚堂,且一天只卖两桌,必须提早遣人上门预定,算是巫夷“私房菜”的开山鼻祖。当然,就算是在百年千年以后,巫夷也是没有私房菜一说,他们管这个叫作“凉水坊菜”。
到了地方,朗阿贺率先跳下车,他也没管正在散开的人群,跟阿苏阿爸打过招呼就撒开脚丫子往院子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阿婶阿婶,我们回来啦,凉面好了吗,好了吗?”
几乎只是一个转眼,这小子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伸手接过阿苏阿爸手上的提篮:“阿叔您是要去买蔬果吗?我陪您去……”
阿苏南目送二人离开,这才抱着小朵朵往院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很严肃地对着小朋友再三叮嘱:“不要学你阿哥,我们不当吃货,不当胖朵朵……”
“噗”,院门边传出一声笑,转头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青年看着他眉眼间全都是笑意,道:“你要是每顿多吃两口饭,身上多长两斤肉,阿妈都不知该有多欢喜!”
阿苏南看到青年,整张脸都因惊喜而亮了起来,脱口道:“伊落阿哥,你做啥会在这里?”
“你个傻仔,说的啥个话,这里是你伊落阿哥的家,他做啥不能在这里!”随声走出个中年阿妈,嘴里说着教训的话,脸上却是看不到半点教训的影子,不用说了,这人正是阿苏阿妈,虽然自认已经是个“老阿妈”了,但这些年日子过的轻省,她看起来反倒比八年前住朗阿的时候还要年轻。
阿苏阿妈教训完儿子,又乐呵呵地转向伊落:“阿落你也不要老是惯着他,弄个大了,连点礼数都不懂。”
“阿婶您多虑了,南仔很明事理的……”
伊落辩解声未落,阿苏南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怀里的小女娃,一副显摆的样子对他道:“这是浸阿叔家的小朵朵,可爱吧!”
显摆完“别人家的小朵朵”,阿苏南又垂下头对小女娃道:“明依叫落阿哥。”
说完还想把小朵朵递给伊落,谁知小丫头认生,反过身一把抱紧他脖子,一副誓不离开的样子,嘴里还嘟嘟囔囔往外蹦着“阿哥”“肉肉”一类的字眼。
旁边阿妈和伊落都给她逗乐了,阿妈笑着抱过小朵朵,把她放到到地上,逗着她玩:“我们明依聪明着呢,啥个都晓得,就是不喜欢讲话。来,明依小乖乖,我们自个儿走进屋里去,饿不饿,今天阿婶做了好多吃食……”
这边阿苏南不用带娃了,和伊落一起往塘屋走,刚到门边又听到阿妈在管教诺阿亚:“不要去逗那只鸟,它一看到你就跑,快进屋去,凉面刚做好,马上下汤团,就等你们回家呢……”
阿苏南弯起唇角,非常愉悦地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饭只吃了六分饱,还装的下一碗凉面一碗汤团说不定还要再加上两个荷包蛋……
至于其他人,嘿嘿,那就不关我事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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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落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他刚刚返回月街,赶过来看看自家养大的小崽,看完即走人。
而今天的“乌衣人家”虽是关门竭业,却是比平常做生意的时候还要热闹,一整天都有人赶过来,等到暮色降临,塘屋里已是高朋满座,笑声不断。
月西坝子寒冷却不潮湿,火塘都建在一楼正屋的角落里,大小只及乌衣的三分之一,已经不具备做饭和就餐的功能,仅只是冬日里的一个取暖用具,不过习惯上大家仍旧把拥有火塘的正屋叫作“塘屋”。现在已经入春,很多人家都已经熄掉塘火,只阿苏一家是湾外人,改不了老习惯,老觉着不升火塘早晚凉的慌。
好在今晚的主人客人都不觉得塘火熊熊有啥不对的,有了塘火,才有家的样子!
火塘旁边摆放着两张大方桌,原本是款待食客用的,今天晚上,却是坐满了“家乡人”——这些年先是阿苏兄弟和朗阿蛮,接着是朗阿浸一家,再后来是朗阿浸的几个弟子,再再后来就是所有这些人的至亲好友……陆陆续续有二十多人来到月街谋生,刨除搬到其他湾滩去的,如今仅在月街一地,就住着十来号朗阿人,这在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二十几号朗阿人今天过来一多半,包括那几个在朗阿浸小工坊做工的年轻阿哥,也跟着阿莱专程从湾外赶了过来。一来是赶山会期间工坊都停工,大家都有时间;二来也是今年人多,阿苏一家都在,更有朗阿青带着几个小阿哥不远千里而来,这样的机会都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才得一回。
这会子年轻人坐一桌,主家陪着几个老辈另坐一桌,年轻人那边嘻哈打笑抢肉抢菜,老辈子这边却是酒正酣,谈兴正浓。
“……你们是没看到阿椎的那个脸色,我估摸着他杀人的心都有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在晒坝上讲规矩,说是趁着田里清闲让小子们都进学馆重新读书,两个月后先生开考,成绩好的来月街,成绩不好的,规规矩矩在家种田打猎……嗬嗬,这下子轮到一帮小阿哥的脸上变绿了,我看他们就没一个想要重新进学的。”讲话的人叫作朗阿青,半个月前就是他带着五个小阿哥千里迢迢跟着马帮一路走到月街的,他正在讲述寨子里挑人的经过。
阿苏阿爸虽然听了好几回,仍旧兴味不减,接口道:“这个法子好,比抓阄都好,真是难为阿椎了。”
朗阿浸也频频点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若是抓阄,抓出一个脚力差劲的,或者是书本全都还给先生了的,大字不识一个,过月街来连街名都识不得,也是麻烦。”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朗阿青连忙端了酒杯,慎而重之地又一次道谢:“阿浸,不多说了,总之我朗阿青感谢你,我们一家子都感谢你!明仔交到你和贺仔阿妈手里,我放心,他阿妈也放心,做的不好任你打任你骂,我阿青谢你都来不及,绝不敢有半分怨怒……来,阿浸我敬你一杯!”
明仔是朗阿青的长子,今年只十四岁,比阿苏南都要小上半岁,也是五个小阿哥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贺仔阿妈看他人很灵醒手脚也勤快,再过几个月她就要生了,明依这个年纪也离不开人,索性把阿明留下来让他先在店子里帮上三年忙。至于三年以后,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看朗阿青一口喝干杯中酒,朗阿浸赶忙站起身端起酒杯:“青阿哥看你说的,明仔是个好小哥,不然我也不敢留人。你和明仔阿妈尽管放心,我朗阿浸不敢说把他当作贺仔一般养,但一定尽心尽力……”要知这个“青阿哥”,可不是其他谁谁谁,这人跟他一块儿长大,打小就是好兄弟,当年他在林子里受伤,要不是阿青跟另外两个人一路背着他回寨,世上早就没他朗阿浸这号人了。
只他话讲到一半,桌子上已经一片哗然,有人说“阿浸你说的啥个话,贺仔是巫士大人呢”,还有人讲“对喔,贺仔可是巫士大人,哪敢跟贺仔比”……
至于“巫士大人”本人,他原本坐在另外一桌吃的头都不抬,这会子听到自己的名字瞪大眼睛抬起头,好像是没闹明白好好的做啥又扯上自己,配上他鼓鼓囔囔的嘴……整一副蠢萌样。
阿苏南“噗”的一下笑出声,四下瞅瞅,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端着一杯酒悄悄溜出塘屋,往后院河边走去。
……
这座宅院外边看着不显,从前面院子进来是一栋灰砖黑瓦的两层小楼,一楼起居,二楼住人,圣河湾上能够拥有这样一个院子,妥妥的中等人家。但过了小楼,后面还有一个院子,而且后院更比前院大,院里有水井,院外还有条小河,沿河边的花墙下建了一条回廊,人坐廊上,透过花墙即可以观看河上风光……这个,就远远超出一般中等人家的财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