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此等好事?(130)
辟寒台寒雪初融,乌令禅小跑着溜达过来,熟练地嚷嚷着一通阿兄。
但还未进正殿,远远瞧见尘赦竟从后殿信步闲庭而来,墨发披散,落在宽袖玄衣上,身量高大颀长,竹叶吹拂将裾摆拂起。
乌令禅撇撇嘴,但还是迎上去,仰着头阴阳怪气地说:“尘君将我叫回来,有何吩咐呀?”
尘赦似乎刚沐浴过,发梢还滴着水,淡色的唇轻轻勾起,笑着道:“不是要和好友去幸樽关吗,怎么惦记起我了?”
乌令禅知道自己被骗回来,心中却也没生太大的气,反正一瞧见尘赦他就下意识开心。
“你的墨人总在扒拉我,很难不惦记。”
从乌令禅过来,尘赦的神识一直没往他身上落,听到这话他轻轻睁开眼。
乌令禅的脖颈处站着个五官歪七扭八的小墨人,那是昨夜乌令禅挥毫对着他画了好几个时辰的“阿兄像”。
寻常乌令禅那些小墨人要么待在画像上,要么塞到玄香太守里,这么放置外面的倒是少见。
此时那蓝衣“阿兄”正贴着乌令禅雪白颈子上的血痣蹭来蹭去——大概怕它掉下去,乌令禅还用一根头发系住它的腰,打了个小结。
尘赦注视着他,兽瞳本该暴戾凶悍,此时却莫名有种宁静的疲倦。
他淡淡地提议:“既然觉得烦,就将它收回墨块里,眼不见为净。”
“那可不行。”
“……为何?”
乌令禅跟着人溜达时喜欢左边走几步,右边再走几步,像是只围着人的猫:“阿兄不是让我随叫随到吗,我既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尘赦没来由地笑了声。
哪怕只是乌令禅随口而说的甜言蜜语,埋在骨血的琴弦也压不下他因这句话本能生出的欢愉。
琴弦压不住龌龊的欲念……
若乌困困知晓,恐怕会用厌弃恶心的眼神注视着这位人面兽心的好兄长,满心惊惧地逃到九霄云外。
如今的甜蜜,皆是未来的剧毒。
乌令禅疑惑看他,总觉得尘赦今日反常,见尘赦抬步要走,赶紧伸手抓住阿兄的小臂:“阿兄……”
刚一触碰上,便感觉掌心隐约有潮湿之感,乌令禅还当尘赦沐浴后未用灵力催干水痕,可余光无意中一瞥,当即愣住了。
带着潮意的掌心中……
赫然是狰狞的血。
作者有话说:
阿兄开窍。
第58章 挽救昆拂墟
乌令禅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尘赦寻常怎么君子怎么来,青袍墨发温润如玉,穿玄衣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刚从寒潭出来,衣摆和发梢都在低垂着水。
潮湿而阴冷。
指腹上薄薄一层血,却沉得乌令禅手腕一垂。
尘赦走了几步,发现乌令禅没跟上来,微微侧身:“怎么……”
定睛一看,乌令禅神色不对,小脸一片煞白。
“困困?”
乌令禅讷讷道:“阿兄……阿兄受伤了……”
尘赦并不习惯以眼观人,这才后知后觉瞧见乌令禅手指上的血,眉头轻轻皱起。
乌令禅终于回过神,飞奔过来,抖着指尖握住尘赦的手,将宽袖往上一掀。
尘赦来不及将伤势彻底痊愈,小臂处一道勒痕就这样横陈乌令禅眼前,衣袖内侧的血已混着水不住往下滴落。
伤势狰狞,可怖至极。
乌令禅眼圈都要红了,急得团团转:“怎么会伤成这样?是、是谁伤你?!”
他向来没心没肺,在尸山血海中也能高高兴兴吃糕点,尘赦小臂上的伤明明只有一道,却刺眼得要命。
乌令禅眼眸滚烫,嗓音都抖了。
尘赦将衣袖抚下去,淡淡道:“没什么大碍,皮外伤罢了。”
“可都伤到骨头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 乌令禅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脸上神情近乎是茫然的,“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尘赦伸手将转悠个不停的乌令禅按在原地,轻声道:“困困,真的没有事,很快就能痊愈,你看。”
乌令禅迷茫地垂眼看去。
尘赦肌理分明淡淡小臂已光滑如初,瞧不出刚才满是鲜血的可怕样子。
乌令禅只是孩子脾性,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被糊弄住。
他没被安抚,脑海中转得飞快。
那伤口极其特殊,不太像刀刃或法器,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纤细的东西勒出来的。
勒?
乌令禅手一抖,之前无数场景被那道可怕的伤口扯拽着交缠在一起。
尘观在临死前,曾以琴弦抑制尘赦的兽形;
初次见“四不像”时,后殿琴弦紧绷、满地鲜血。
辟寒台是尘赦的地盘,更何况他已是洞虚境,哪怕在整个昆拂墟也没有人能将尘赦伤成这样。
唯有一个解释。
尘赦将伤势治愈,正准备哄他,忽地听到一声滴答的水声。
他微微一怔,竖瞳骤然一缩。
乌令禅身形单薄,愣怔站在原地,几滴水珠顺着素白面颊滚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尘赦呼吸停滞刹那,一股暴戾的欲望陡然袭上脑海。
他面上不显分毫,缓缓俯身,手捧着乌令禅的脸以拇指拭泪,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怎么哭了?”
自从乌令禅回昆拂墟,尘赦只见过他两次落泪。
——其中一次还是假哭,也不知跟谁学的。
这次却没有半分假意,甚至连哭音都没有,只是垂着羽睫啪嗒啪嗒掉眼泪。
神识缱绻地缠过去,舌一般舔舐乌令禅满脸蜿蜒滑落的水痕纹路,最后轻轻落在湿润的如同鸦羽似的睫毛上。
乌令禅闷闷地说:“孩子就爱哭,你知道了还问。”
尘赦失笑,为他擦泪:“好了,本就不是什么重伤,你之前金丹破碎时也没见哭成这样,就这么心疼阿兄?”
乌令禅忽地往前一扑,双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尘赦胸口,胡乱把眼泪一蹭,闷闷不乐地说:“叫眷之来吧。”
尘赦动作一顿,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
乌令禅紧紧环住尘赦的腰,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尘赦沐浴后冰凉的身躯温暖,自顾自说着:“不了,眷之医术不如他爹,还是叫温家主过来,他妙手回春,肯定能治好阿兄,好不好,好不好?”
尘赦:“……好。”
等乌令禅牵着他的手珍之重之地回到辟寒台内殿,尘赦才回过神来。
乌困困说什么了,自己就说好?
乌令禅之前被尘赦指使得团团转,如今却是心甘情愿跑前跑后,将尘赦安顿在辟寒台自己平日睡觉的地方,又泡茶倒水,忙得几乎停不下来。
尘赦见他像只小陀螺转来转去,道:“困困……”
“哎!”乌令禅正在洗脸上泪痕,脸水都没擦便飞奔过来,“我来了我来了,阿兄有什么吩咐啊?喝茶吗,还是下棋?”
乌令禅乌发雪肤,素白面颊带着点未干的水痕,好似方才啪嗒啪嗒落下的泪水。
他眸瞳泛着亮晶晶的光,期盼地注视着尘赦,好像心中眼中只有他一人,再分不出去一分给其他人。
尘赦不知想到什么,将到嘴边的“歇一歇”收了回去,淡淡道:“茶有些烫。”
“哦哦哦。”乌令禅忙凑过去,“那我给阿兄吹一吹。”
乌令禅捧着尘赦的手,对着茶盏呼呼吹了几口,将热气吹拂地打了个卷落在他眉眼处。
但转念一想可以用灵力降温,阿兄一向爱净,瞧见他对着吹恐怕要遭嫌弃。
乌令禅住了嘴:“咳,头回伺候人,不周到了,我给阿兄换一杯吧。”
“不必。”
尘赦看了乌令禅一眼,发现他仍在专注地望着自己。
任谁被这种眼神注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尘赦饮了口茶,口仍然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