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86)
李钩铃:“滚。”
她早猜到他一定会来,果然。
可猜到又有什么用?还是无法撼动注定的结局。
当晚,李钩铃回到本家寻了父母家人,拴上门、退下佣人。空空的红色灯笼之下,院内的大梧桐树下一片寂寂无声。
李氏乃是乌恒名门,更与乌恒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谊多年。
这份情谊,足够换到她二十年来漫长的陪伴。
尽管明知卫留夷不是良主,明知这是一条会沉的船。她依旧一度甘愿随童年旧友共进退、哪怕代价是一身才华埋没在乱世之中,永远明珠蒙尘。
然而,有些事情,终有一日会走到尽头。
同样那么多年里,也一直有无数诱惑送到她这里来。
别州的城主、州侯求才若渴,愿以重金厚禄、位高权重换她,就连东泽、甚至西凉都曾多次写信相邀,许她大好前程。
她从不为所动,到头来得来了什么?
只有一个拎不清形势、又不听劝的主公,与他身边目光短浅、钻营排挤的奸佞之臣,如今,她累了,也仁至义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早该分道扬镳。
烛火下,李钩铃对着父母家人震惊的目光,缓缓跪下:“爹爹,阿娘,阿铃不孝,心意已决。”
“我李氏虽是郢都是世代忠烈,但阿铃从小习武,是想征战天下、青史留名。”
“而不甘当一生一个州府之下的骠骑强军,一生为了所谓忠诚而埋没!我想轰轰烈烈、当护国大将军,雄狮百万,三军听我号令!”
君臣旧情,缘分已尽。
她不后悔曾经在乌恒的日子,但往后,想要在别处谋更远大的前程。
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
此番言论,在李家老爷夫人听来,不免过于惊世骇俗。
“阿铃、你怎么?怎么能——”
李家老爷若不是早年摔伤了腿落了病根,也不会从大将军的位置上退下来。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疼,气到吹胡子瞪眼,拿起拐杖就要追打这不肖女儿。
几位夫人姨娘们赶紧拦、劝。
李钩铃被锁在了自己房内,捧着脸,眼泪未干,认真想了一个晚上。
倘若没有父母家族的支持,没有父亲在乌恒努力经营的根基势力,以她自身的兵力与能力,能不能单干?
似乎,是不太够。
还是得让家族认同、站在她这一边。不如她先假意服个软,再说动大娘小娘们吹枕头风、替他说动父亲呢?
同一夜,李府老爷夫人,也全然无眠。
李老爷:“我李氏乌恒名门,世代忠良,这野丫头她、她竟然!”
大夫人:“老爷,呜,女儿竟被教成这样这都是妾的过错,是妾从小太过放任骄纵她了!竟让她生了这等野心!”
二夫人:“哎,还是听劝赶紧把小姐嫁出去,找个性格文雅的好郎君磨磨性子吧?”
一家子鸡飞狗跳。
不想,深更半夜,府上又有访客。
男子锦衣华服、身份不凡,笑眯眯的:“在下乃是小姐在洛州打仗时强抢的赘婿,如今特意备礼,上门拜见。”
“……”
“……”
果然是一家人,一脉相承的禁不起吓。李钩铃就一向开不起玩笑,总是板着个脸凶巴巴。
家人也一个德行。
“咳,说错了重来。”
“在下乃洛州书记官沈策,有一封洛州侯的书信,特来呈给李大人。”
……
隔日清早。
李钩铃想了一夜说服父母的对策,完全没能派上用场。
李老爷直接态度大变:“我与你几位娘亲叔舅盘算了一夜,眼下格局,乌恒兵力不足、确非久恒之地。卫留夷也不是明主,咱们家不如抓住机会,早早创下一番事业,将来拜相封国、光耀门楣……”
大夫人:“昨晚可让铃儿受委屈了。瞧这憔悴的,快先吃饭。”
“……”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钩铃很小心地喝一碗肉粥稀饭,迷惑家人为何一夜转性。
忽然余光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激灵。
“你怎么在这?!”
沈策不仅在,肉粥稀饭上还比她多了一颗蛋。李府素来简朴,这就是招待贵客的最高规格了。
二夫人:“阿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洛州纳了这般俊俏有才的夫婿,怎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大夫人:“书记官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你这么偷偷摸摸,实在委屈了人家。”
李老爷:“沈大人放心,李府定择良辰吉日、明媒正娶。”
李钩铃:“???”
饭毕,李钩铃急不可耐拎着耳朵将人揪出去:“一大堆事,我已够烦的了!”
月华城主给她的任务,可是让她在短短几日内在乌恒变天啊!
沈策既是特来辅佐她的,能不能不要反手添乱?
沈策笑意一如既往的烦人:“一码归一码。”
“乌恒李氏嫡女生性凶猛,旁人不敢高攀,偏偏沈某不怕死,想要贪图荣华富贵。丈人一关已经过了,李将军还是不要挣扎。”
李钩铃:“滚滚滚。”
“沈某福气了。第一次见李将军,就觉得将军气质卓绝、前途无量,若能跟着将军必一辈子不愁吃穿,如今得偿所愿,在下绝不会放手的。”
李钩铃:“烦死了!想都不要想!!!”
……
数日后,南越王都陌阡。
卫留夷和宁皖侯被圈禁处,在南越王府的一处落锁别院。
三层外三层的庭院深深,秋蝉鸣叫声声烦。
最初几天,宁皖侯叫骂、乌恒侯发疯,一个要见南越王伸冤,一个要见月华城主,声声不息。
但没人理。
月华城主在一连晾了他们好几天后,才派人送来笔纸文书。
他要宁皖侯抄一份亲笔承认自己多年奢侈、霸占良家、搜刮民脂民膏等等的“罪己诏”,写明其德行有失,甘心将封地宁皖交还南越王处置。
而卫留夷那边,则是要他承认能力不足、治下不严,因天下格局复杂,乌恒暂由擅战的大将军李钩铃暂为接管。
一信释兵权。
“两位大人赶快亲笔抄好吧,也别为难小的们。月华城主说了,抄不完谁都没有饭吃。”
宁皖侯气死,当场撕了书信:“我,宁皖世家。宁死不屈!”
慕广寒听闻眼皮都没抬。
“随便他。”
饭食真的停了。
宁皖侯开始挨饿。但他一向养尊处优受不了罪,不过饿了两三天而已,就已经头晕眼花撑不住。终于在第三日傍晚,灰头土脸把书信拼起来,边哭边骂边抄手谕,只为混一口饭。
卫留夷则刚烈得多。
绝食以抗。
……
有人宁死不屈,慕广寒也不介意。
虽然眼下,两位州侯活着,是比死了更好用些。但万一真的死了,其实也不影响什么。
不过,为了阿铃能在乌恒行事方便,他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决定亲自来找了一趟卫留夷。
共处一室,卫留夷明显憔悴、唇色苍白,望过来时,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分明压着翻涌的浓烈的情绪。
慕广寒:“……”
难以想象,时隔那么久,他在那人的难堪、愤怒中,竟还隐约看到了一丝余情未了。
有人还留在原地没走远。
可他,则早已不知向前走了多久,早看不到来时的路。
清冷小院,几案之上,一杯清茶。
月华城主:“阿铃已经占领郢都等地,只等你一封手谕。”
“我知道,你自恃乌恒百姓爱戴你,不肯服气。”
“所以,今日我特来告诉你,你再不签手谕,之后会发生什么——”
“……”
“第一步,我会让南越王直接下诏,揭发你与西凉勾结谋逆。顾苏枋这么些年休养生息、体恤百姓,民望在你之上。他又是南越王上,亲下诏书,百姓无道理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