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66)
慕广寒则身躯微僵,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素来不习惯旁人的亲密动作,况且通常也鲜少有人像燕止一样有毛病,没事就喜欢摸弄他那疤痕狰狞又凹凸不平的脸。
赵红药:“城主,你、你……哎,自己看吧!”
戏台旁浅水成镜,照映出身影。
慕广寒亦瞪大了眼睛。
水中倒影的那个,好像是他的脸,可因为狰狞的疤痕完全没有了,又总觉得好像很陌生。他伸出手碰触自己的脸庞,也是陌生的平滑触感。他恍惚了一下,迟疑又不能置信。
师远廖:“哇,怪不得,我刚才就觉得你比之前顺眼许多!”
宣萝蕤则沉吟:“我记得……之前读过西凉古籍,‘西凉有神泉,名曰不老泉水,能愈病疾、复明智、见真我’,该不会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古泉水?”
师远廖闻言眼睛一亮:“咱西凉还有这种宝贝呢?那我呢?看看我看看我,我是否也变得更加俊朗不凡?”
赵红药对他嗤之以鼻,可低头看向自己双手,竟也发现手心多年练武的许多伤痕竟不见了,手臂皮肤竟也褪去了风吹日晒,变得细腻白皙宛如新生。
这!!!
“西凉古泉水……”慕广寒倒是没在书上读过这个地方,当下满脑子疑问。
若是真的,那这“见真我”,能维持多久?
若是只能维持片刻,那他岂不是亏大了——燕王又不在这!
人总是越没什么越在意什么。他毕竟难看了那么多年,竟有片刻不难看,当然急着想让心上人看上一眼。
好歹看一眼吧。
这样将来怀念他时,也能多记得他几分好。
……
慕广寒孤身踏入旋涡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应该也没什么的,他暗自思量。虽然这戏台漩涡之中,会是人们心中最挂碍、最难以释怀的幻梦……
不过以他如今的心智坚定,应该没什么幻境真的能打倒他了吧?就算能让他发一会儿的癫,应该也不至于真把他弄死弄疯。
“……”
缓缓没入水中后,慕广寒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幅奇异的画面。
陡峭的山谷中,一人骑着高大黑马之上,斗篷随风猎猎作响。斗篷之下,是一张凌厉嚣张、俊美非凡的脸。一双狭长眼眸若幻色晶石流曳光泽,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燕止。
“……”
怪他愚钝,竟只往坏处想了。
心中最挂碍、最难以释怀的幻梦……也未必就是个噩梦啊!比如刚才,师远廖和宣萝蕤也是在水里做美梦的呢。
终于,美梦也轮到了他。
而燕王的身边,打眼一看也都是他的老熟人——荀青尾、纪散宜、拓跋星雨。不正是这次前往东泽一行人?
队伍穿行于险峻群山之中的巨大峡谷,纪散宜突然皱起了眉。
他伸出手来,指尖凝聚起一丝法术光芒:“果然不是错觉。”
“不知为何,似乎我们越靠近祭塔,天道制约就越弱。如今使用这等小法术,已经不会遭到修为反噬了。”
“真的吗?”小狐狸闻言,马上跟着跃跃欲试,青光幻化出一只活泼跳跃的小狐狸幻影,他眯起眼睛:“哦?如此甚好,有法术可用,吾等要所向披靡了!”
纪散宜却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简单。”
“天道制约减弱,并不止我等可以使用法术,对方一样可以借此机会实力大增。那位国师还还不知又借此炼出了何等诡异之物,万万不可轻敌。”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路程却异常顺畅。
且有了法术加持,狐妖和魔神自然乐得取巧,一路法术铺路、法术造桥,场面让一众将士叹为观止。
就这样,本来至少需要五六天的崎岖山路,竟让他们不到三天就成功深入其中,顺利在星夜之下抵达群山掩映的东泽风祭塔。
是夜,月色无明。
塔前长长神道之上,无数火把都点不亮这沉沉长夜。四周漆黑一片,荀青尾紧张地环顾四周,狐狸毛都微微炸开,终于忍不住:“燕王殿下,走慢些吧,咳,还是小心为上。”
“怎么?”
“吾夜观天象,近来咱们运势似有不顺,更何况……此处名唤落燕山,有点克你。”
话音未落,本就漆黑的山谷之中突然涌起一阵诡异雾瘴,伴随着阵阵刺骨寒风,竟大半夜的断续传来一个女子毛骨悚然的幽幽歌声:
“桂枝寒,夜未央,孤魂鬼,泣荒塘……白纸灯笼摇影长,离人归路隔阴阳。彼岸花开不见岸,奈何桥上等我郎。生前欢,死凄凉,但愿来不相忘……”
这闻所未闻的诡谲的曲调,让人听得遍体生寒。
纪散宜却认得那曲子:“是离人歌。”
荀青尾闻言则倏然变色:“散宜,离人歌不是咱们寰宇才有的丧葬曲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红尘?
就在这时,少女的笑声传来。
“燕王,好久不见了。”
随着声音落下,几只白纸孔明灯从神道尽头飘起,照亮了祭塔门前。只见一女子坐在青龙兽兽上,眉飞色舞、巧笑倩兮,正是姜郁时手下的女祭司白惊羽。
她今日不知为何,全不是往常的端庄清冷,也没穿她那件素白祭司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形制奇怪的裙子,大红华丽的刺绣收口袖下,手上一串红色的珊瑚手串闪着妖异的光。
慕广寒只觉得那手串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看过……
随即猛然想起,就在刚才的一重幻境。那个熊熊燃烧的异世宫殿前浑身坠满珠宝、哭泣的小公主。
然而不及细想,白惊羽朱唇轻启,轻轻念了什么。
东泽风季塔荒废千年又无人养护,周围一度沦为杂草丛生、鬼影幢幢的乱葬岗。加之此地偏远,陈年尸骨即便是在上次尸灾之后,也未被百姓找到挖掘和焚烧。
一曲终了,只见长明灯下昏黄光影中,有一团团黑云在翻涌逼近。
那竟是乱葬上千古尸破土而出!
然而东泽队伍也是妖魔俱全,哪还有人怕这怪力乱神?
纪散宜指尖轻弹,黑火电光诀应声而出,一道闪烁着黑红光芒的电火球划破长空,带着刺目强光狠狠地撞入尸群之中。凡是被其擦触的尸身皆在瞬间化为飞灰,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炽热扭曲,融为虚无。
同荀青尾也不甘示弱,身形一跃化作九尾天狐,巨大的尾巴横扫而过,亦将尸群如同纸片般扫得四散纷飞。
燕止则一如既往,神行如风,瞬间锁定白惊羽。擒贼先擒王,他身形一闪间便到了白惊羽面门,眼看就要得手,突然一道银白尖刺猛然刺出,挡住了他的法杖。
金铁交击之声中,黑袍之下青年人眼神嚣张轻狂,正是姜郁时麾下的最后一个尸将——傅朱赢。
而就在他们交锋一瞬,白惊羽眼中精光如炽,朱红薄唇轻启又念了一句法咒。顿时白雾弥漫笼罩下来,傅朱赢则趁机抱着她掠出丈外,身形迅疾如电,堪堪避开了燕止追来的一杖。
他并不恋战,挟了白惊羽就躲入雾中,借着白雾掩护迅速逃离!
这雾……
燕止皱眉,法杖一扬,狂风骤起。
过去几次莫名法术护身的经历,让他已然知晓,自己身上多半也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血脉渊源。此刻既然大雾在前,他便心中默念,试图控制那风驱散迷雾,然而术法还未来及彻底施展,身后突然传来拓跋星雨焦急的声音:“燕王,纪大哥,我……”
火光映照之下,他的手臂竟开始石化。
碎石像是藤蔓一般,缓缓爬上他的小臂,越爬越多,触目惊心。
而纪散宜的手臂,竟也开始出现同样的变化。魔头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抬眼危险地看向雾中——尽管雾中烈烈狂风、飞沙走石,可白惊羽手腕珊瑚珠那淡淡的红,却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想跑?还真有胆!”纪散宜冷笑一生声,飞身毫不犹豫闪身追进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