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30)
恨不得西凉王能赶紧把他当“药材”物尽其用,又或者是贪上他的钱财,欺骗利用他来完成霸业。
这可真是……
叶瑾棠找过燕止的当夜,慕广寒果然收拾包袱跑路了。
“……”
燕止故意放他多跑了一会儿,才出去追。
很大的雨。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阿寒没办法轻易相信别人。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阿寒的属性确实太“有用”了,难免会引诱有很多人仅仅把他当做“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是害怕寂寞。
可若是汲取一丝温暖的代价,是随时可能会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
那又为什么要信任?
……
慕广寒跑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落得满头、满脸。湿润的发丝紧贴面颊,眼前没有行人,只有夜色如墨,山路蜿蜒,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雨水顺着指缝滑落,仿佛能触摸到往昔的记忆。
似乎曾在某处,也经历过这样一场寒冷刺骨的雨。
他想不起。
一个声音在耳畔低语,催促着他继续逃离。抽髓珠那么那么痛,当然要跑!可同时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不会的。
“他”不会。
“他”最好了,只有他,特别好,比世上任何人都好。他一定不会那样对我。
我知道他不会的。
因为……
一阵剧烈的惶恐与冰冷涌上心头,慕广寒整个脊背一阵发麻。
他突然开始再度发疯一样往前跑,像是在黑夜里逃离一场不堪回首的梦魇。
可是。
他究竟在怕什么?
不知道。心里像是有一块千斤巨石,压抑着无处可去的空洞情绪,逼得他只想逃。直到跑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才惊觉那梦魇一样漆黑缠绕在心头的,竟是铺天盖地、难以承受的悲伤和难过。
曾经,他好像在什么相似的地方,做出过类似的选择。
那时有什么人,对他特别好。
他本应该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将一切交给他。
但是他没有。
但是他没有。
于是那件事,就因为他的过错,而再也无法补救、不能挽回了……
泪水滚滚而下。
漫天的雨夜里,他再也无力前行,只能蜷缩在路边,抱着双膝颤抖。背脊僵冷,呼吸生疼。仿佛这无尽的雨要将他拖着卷着,坠进无尽的黑夜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到他身边。
那人被雨水淋湿透了,可伸向他的掌心却仍旧灼热。那温暖好如此熟悉安心,慕广寒抬起模糊的双眼,恍惚握住那只手贴在脸颊上。
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一起落在那人掌心。
“……是我的错。”
他哽咽着喃喃,“你那么好。都是我……是我不好。”
燕止微微皱眉。
他轻抚慕广寒的额间,确认并没有发热。随即在他身前跪下,与他视线齐平。眼前的人,一脸浸染斑驳,没有任何表情哭得无声无息。安静、迷茫、青涩而死寂。像一个找不到家,满心绝望的孩子。
无边冷夜,唯有小小油灯安静亮着。
燕止躬身,将他温柔抱住。
“阿寒没有不好。”
雨声依旧淅沥,体温透过沾湿的衣服,将暖流渡给冻僵的人。慕广寒像是骤然被那热度刺痛了,双眼猩红咬着牙紧紧抱住燕止,如藤攀缠如蛆附骨,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融入他的骨血之中。拥抱力度之大,让燕止都感到胸口有些疼痛。。
“我很……害怕,一直都,很怕,很惶恐。”他哽咽着说,“可是我,不敢问。”
“我不敢,不敢问。”
“不敢问什么?阿寒,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燕止眸光点点,声音低沉温和。等了一会儿,怀里人却只顾埋头在他肩膀,他垂眸,顺了顺他的背,“为什么要逃跑?”
“你真觉得,我会帮着别人一起会害你?将你抽髓剥皮?”
怀中人拼命摇头。
“那,是觉得我对你并非真心?”
摇头。
“觉得我在戏弄你、利用你,另有所图?”
继续摇头。
“那,为什么怕。”
“……”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喜爱我。我很欢喜,可是,我不敢信。我想信的,可是、可是最后还是……”
燕止垂眸,搂得紧了一些:“阿寒是想问我,到底喜欢你什么?”
“……”
“我想想啊。”
“……”
“我喜欢阿寒的聪明、善良、有趣。”
“喜欢他会打仗、会医术、懂诗词歌赋,通晓天下事,还会做饭。有各种各样的本事。”
“阿寒还对我很好、很宠着我,这我也很喜欢。”
“我们总能想到一起去。”
“阿寒有很多好出,但也藏着很多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这点很坏。”
“但我大度,并不生气。”
“……”
“……”
“阿寒有时像个谜,很难猜。”
“而我亦愚钝,很多事情不明白、想不到。就比如,我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会觉得自己不够成为唯一的‘偏爱’。”
“我不知道你那么怕,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会那样惶恐不安,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努力更加贴心,让你什么都不怕。”
怀中人的眼泪刹那再度溢出眼眶。
他用胳膊遮住眼,忍着喉头细碎的哽咽:“不是,不是。你明明什么都做到最好了。都是我,是我不好……是我毁了一切,是我对你不好。你原谅我。”
很奇怪。
有一瞬,燕止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仿佛既是自己,却又不是。
有什么来自久远、打从心底无以名状的温柔,缓缓溢出。
一种前所未有的宽慰,夹杂着酸楚,无奈,心疼,了然,不断交织。他好像什么都没弄明白,同时有彻底弄清楚了最深的迷惘。所有的晦暗不明,终于就此雨过天晴。
他在雨中看着慕广寒。
指尖轻触,抚过他身上的一道道破碎裂痕。好像第一次透过岁月的尘埃,终于看清了挣扎着努力坚强,最真实、最完整的模样。
……
那一夜,燕止没有带他回乌恒侯府。
而是在周边一个临近村落,找了加农户暂住。那农家虽简朴,却也别致,房檐下挂着玉米、辣椒,颇有点当年西凉簌城穷太守家的风味。
慕广寒也觉得一切眼熟。
只不过此刻,对他而言并非只有眼前景致眼熟。他的脑海中此刻混乱不堪,无数前尘旧梦交织混杂。在那些模糊的“过去”里,一直有一个巨大、黑沉、狰狞的空洞,像是要吞噬一切,他从来不敢靠近。
而今,时隔多年。
终于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脉脉流淌,填补了进去。
好像他终于可能,从过去的魔咒之中得到解脱。
屋内红烛明亮,两人依偎在炭火边,慕广寒看向燕止,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人,在他的记忆中的印象,好像突然之间十分分裂而矛盾……
他好像,普通又绝美,可怕又可敬。华贵又野蛮。高冷又温柔。
但这怎么,可能呢。
燕止从袖中拿出一本湿透的书:“叶瑾棠给我的。”
书也不知道谁给叶瑾棠的,里面的内容吓人得很。不仅记载了海量外人不该知道的月华城秘辛,还有不少连慕广寒都第一次见的巫术、法阵。翻着翻着,慕广寒脸越发滚烫,老底被一本书直接揭成这样,他瞒着燕止的事情……一件都没法不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