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76)
就算是虔诚将身心奉献给神殿的处子司祭,若没有天赋,都很难入门。
而入门者中,能一直修行向上的又是凤毛麟角。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至纯至洁的修行者,随着修行加深,额间会慢慢生出一抹朱纹,为道法证。
而洛南栀就是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就出了朱纹印记的高修。
此事不仅证明了他厉害,更佐证了大都督品质高洁。洛州百姓引以为傲。
慕广寒也还记得,当时荀青尾给他看画像时,也是用的“额间一抹漂亮朱纹”来引诱他。
然而此刻看去,洛南栀的额上却是一片光洁。
清心咒修了就修了,可没有“自废功力”而印记消失的说法。
除非。
很少有人知道,清心道一共九重,圆满之上,还有个“破境得道”。
啪。
几案一叠香灰,忽然掉在地上。
慕广寒低头去捡,却不慎砰地撞在了桌角,很疼。一时忍不住嗷嗷叫,洛南栀忙扶住他。
那手实在有些微凉。
连同他出尘的游离,不同寻凡的气质,以及淡淡疏离的笑意……
都冷得要命。
清心咒破境,“扫一切相,破一切执。清心清意,万物皆空。无喜无悲,是为‘得道’。”
得道之人,记忆犹在。
可一切感情与欲望,喜悦兴奋、悲伤痛苦,却会在得到刻起一扫而空、再也无法体会真切。
慕广寒恍然大悟。
所以,洛南栀才会给他一种那般疏离、散仙孤魂、飘飘荡荡之感。
而对一个再无真正感情和执念的人来说,权力地位,不过过眼云烟。是否屈居人下,他根本不在乎。
他的“诚意”,是可以真真切切地被证明。
……
慕广寒一阵头疼。
半晌,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艰涩:“但你,你为何会……”
“半年以前,在天昌,我那时……山穷水尽,再无半点力气,连剑都拿不起。若不破境,绝无可能再杀出重围,情急之下,也就只能……”
洛州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竟原来是这么回来的。
“那,那少主……邵霄凌他,他是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洛南栀垂眸。
回来以后,他变得迟滞而疏离,内敛飘又喜欢发呆,不再像以前那么潇洒爱笑。
邵霄凌当然发现了。只是他至今都以为,他只是图遭变故精神不济。当然,也不止邵霄凌一个,洛州百官、所有熟悉的人,都以为他是备受打击才会性格大变。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也请月华城主……答应南栀,千万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
也是。
若是知道,邵霄凌又怎能那般没心没肺的,天天傻乐呵么?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否则,发现自己原来一个人被孤孤单单留了下来,该会有多难受、多孤独?
慕广寒不知道洛南栀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已不再能够真正体会难过的情绪,眼底分都是的迷茫,可即便如此,作为一个已经没了感情的人,却还能知道安慰人。
“城主……”
他伸出冰凉的手,碰了碰慕广寒面具边刚才磕散乱了的碎发。
“若是以前,也有人曾这样抛下过你,你不要怪他。”
“……”
“或许他与我一样,也只是,别无他法。”
“我那时……在战场之中亲眼看见父叔亲朋一一惨死,满心绝望。唯一的念头便是,既救不了他们,无论如何,至少我也要回去。”
“否则洛州怎么办,只剩霄凌一个人,他要怎么办。”
“哪怕只有我一个,也必须回去。”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
那一整日,慕广寒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晚上也是,一个人在鱼塘边坐着发呆。塘水里映着半个月亮,他托着腮,时不时捡起一颗小石子,去砸碎那湖心明月
夜已深。
忽然吱呀一声,小院的门响了一下。
小小少主探头探脑:“师父父,果然,南栀舅舅说的没错,你是还没睡。那今晚跟我们一起睡吧,好不好嘛?”
他身后,洛南栀一袭白衣散着长发,月色下目光清幽。
一个人没了感情的人,却还是能做出浅浅笑着的模样:“过来吧。自己一个人会胡思乱想,会睡不着。”
慕广寒站起身来。
一个人是多习惯了操心,才会明明已经无欲无求,还在努力处处替人着想。
他会很累吗?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愿去细想。
当晚,洛南栀房间里的栀子花的熏香,很是催眠。
三个人一起睡。
慕广寒抱着又暖又软的小小少主,一边指尖纠缠着洛南栀少许卷发,困困的。
有人在身边总归是好的。哪怕心里各种情绪,也会感到安心。
他很快睡着了。
第37章
隔日清早。
邵霄凌气坏了,直接暴跳如雷,不肯理他们仨。
当然气了。什么玩意儿?从昨天一大清早开始,这几个人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他好好的兴致,特意来都督府找他们吃早茶,结果洛南栀和慕广寒倒好,明明都在府中,却由着下人把他拦在外面:“少主,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实在是大都督和月华城主吩咐过,今天早上天王老子都不许进”。
邵霄凌:“我也不行吗?”
他可是堂堂洛州侯。
洛州首府竟然有他不能进的地方?生气!
更重要的是,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一个是他的“未婚夫”,那两人在一起说悄悄话他有什么不能听?更生气!!
最后,邵霄凌只能一个人去吃早茶,越吃越委屈。尤其回想起这些日子里,每次酒席宴饮喝醉以后,朦朦胧胧总能看到慕广寒和洛南栀在那里交头接耳、相谈甚欢。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可这种事情,在他从小到大的生命中,已经循环上演过无数次!
每次,他先认识的人,到最后都会更喜欢南栀。
就连本来对他星星眼的人,只要见过南栀,也是眼里从此就只有南栀一个了。
百姓也分明更喜欢南栀,说书先生也更青睐南栀,连他爹、他哥他们,也都更喜欢他!
如今,就连阿寒也一见到南栀也把他抛在脑后。
全然不顾之前在战场上的生死默契,只顾追着南栀跑。也就他傻乎乎,昨天约不到,今天一大早又来约,结果感觉不对踹开门,好家伙!那俩竟然火速发展到已睡到一起去了,状似一家三口,还抱着他的娃?
真当洛州侯是死的啊???
邵明月拽着他的衣角:“三叔,你误会了。”
“其实我们昨晚,是想要找你一起睡的,但恰逢你出门在外,没找到人。”
不提还好,一提邵霄凌更气。
昨晚他哪里出门在外了?他唯一一次出门,就是来找他们了!都督府外大红灯笼到是亮着,三个人却都不在,也不知在哪里鬼混快活。还找借口说也去找过他,谁信啊?
……
洛州侯很生气,后果并不怎么严重。
小小少主哄失败了,换慕广寒去哄他。
其实非要说的话,这些天里,他也敏锐地观察到了一些小细节。
比如数日宴会,分明可见洛南栀的打扮一次比一次朴素,而相对的邵霄凌的打扮,却是一天比一天华丽。
洛南栀可以话少,邵霄凌则是孔雀开屏。
大概洛南栀其人的存在,确实从小就一直让邵霄凌黯淡无光。于是两人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有条不紊的默契——
一个习惯了内疚与退让,想尽一切机会将舞台交还对方。而另一个则想方设法努力表现自己。
虽然,即使如此,也一直没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