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46)
然而即便如此,纪散宜眼中幽暗火光:“抱歉,城主。我与青尾既已先应洛承公子,今日无论遭遇何种阻挠,也会守护到底。即便是你,也阻拦不了。”
“不,南栀你先等一下,先听我说——!”
“阿寒,什么也不必再说,”华光屏障内,踏上祭坛的洛南栀回眸,衣袖烈烈,“我身已渐腐化,时日无多。今日再不拼死一搏,今后衰弱加剧,只怕再无机会。”
“此次姜郁时开启地下神殿,不只为灭世之日提早到来,更欲借机加重灾害。若不能及时阻拦,到时天下死伤无数。其中未必没有你我亲友之人!”
“若有那一日,你我必然懊悔终生。倒不如早些解决。”
“反正我本就命不久矣。以残生换取亲友平安,求之不得!”
“洛南栀——!”
祭坛之上,阵法当中月色的灵流大盛,嘶嘶奔涌,从洛南栀身下、袖中溢出。浓郁的栀子花香一时遍布祭塔之中。
“洛南栀!”慕广寒直急得冲他大喊,“你先别动!你可还记得月华城饮思湖,我曾得过一枚红色秘钥?”
“后来在黑光磷火乱流之中,我看到了,看到了那钥匙应开的门!”
“南栀,那把湖中钥匙与南越王室渊源颇深,说不定——说不定南越皇室血脉尚余!你就不必……”
阵法之中,洛南栀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缓缓摇了摇头。
随即,祭塔震动,钟鼓声鸣。慕广寒的声音被嘈杂淹没。
他却不肯放弃,还咬着牙,尽全力狠狠撞击那青红火光胶合的屏障。
“南栀!!!”
是!他能全然明白洛南栀此刻的心意。亦能明白他自知尸身腐坏、命不久矣,宁可高风亮节用残生换众人性命。
可是。
那时他千里迢迢、一路风尘,从北幽费尽心思带回洛南栀,仅仅只因为他是洛南栀。
并不是为了他能有什么“用处”!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他用其残生去照亮众人。
而且……
“你怎么能……怎么能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可以随时丢弃?!”
可他不是。
即便身体冰冷、感情不再。他也一直都是那个值得众人信赖,活生生的洛南栀。
一切……也明明还没走到最后。
人间如何残酷,万事万物也未必没有奇迹,未必没有转机。一如当年所有人都说被控尸之人不可能再找回神智。
可他最终,不也成功带回了洛南栀?
为什么要在此刻就早早放弃自己?
灵流漫天,祭塔啸叫,穿透耳膜。烈风习习中,慕广寒仍在猛烈拍打着无形的屏障,声嘶力竭:“纪散宜,荀青尾,你们快把这鬼东西——把这鬼东西撤开!”
流光屏障无声,却将他全部力量瞬间弹斥回来。就在他被那力量冲得要仰面跌倒之际,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揽住了他的腰。
燕止将他紧紧抱住,安抚般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即抬眸,一只手轻轻触碰那屏障。
啪地一声轻响,金光闪过。
那原本坚固无比的屏障。竟在燕止的触碰下,瞬间碎裂开来。
慕广寒愣住了。
漫天钟鼓,纪散宜亦是皱眉愕然,荀青尾更是当场炸毛,狐狸耳朵都吓出来了:“你你你怎么做到的?这可是魔……魔界的高阶防护结印啊!”
燕止默然。
适才,他其实并未多想。只是单纯觉得阿寒想破这屏障,他就伸手帮他破了。
没想到真就轻易成功。
但仔细想来,这似乎也不是第一次。
之前面对姜郁时,他好像也曾数次面对国师电闪雷鸣的攻击法术冲着他席卷攻来,而最终未被伤及分毫。
好像那些法术只要近了他身,就会自行消散。
……
屏障破碎,慕广寒一个箭步冲上祭坛,将洛南栀拽了下来。
自己则随即跪下,将随身携带的黑光磷火置于法阵中央,同时毫不犹豫割开手腕。
血滴落下,月华升起。周围一切瞬间变得朦胧。
“……”
白雾之中,慕广寒心急如焚:“顾苏枋,你在吗?拜托你,快出来!”
上一次,本该耗尽天地精华枯竭的黑光磷火却意外沉甸充盈。后来他才知晓,那是因为顾苏枋自愿束缚其中为灵,才能充盈玉片,并护他、引他,破解国师法术,并一路去往皇都救回燕止。
在那之后,慕广寒一直想要再见顾苏枋一面,同他最后聊一聊。
然而无奈,顾苏枋的魂魄之力经过那次消耗,从此就陷入了漫长沉寂。无论慕广寒如何呼唤,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无奈之下,慕广寒只好将将这块黑光磷火放在洛州月神庙中供奉,希望顾苏枋魂魄早日恢复如初。
然而奉养黑光磷火,至少需要数年香火日积月累。
这才区区数月,根本不够。
“顾苏枋……”
“嗯,在呢~”
“我明明就一直在你身边,可你就是看不到我啊。”顾苏枋幽幽叹气,他魂灵飘飘,无奈力量太过微弱,慕广寒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你也是笨得可以,想让我恢复快些,得像‘他’当初那般宣扬神迹,引万民香火。多多给我供养,我才能早日充盈啊!”
然而这样的抱怨,慕广寒也根本听不到。
顾苏枋无法。只能努力打起精神,学着最低端的闹鬼办法,用尽那一点点微薄的力量,对着慕广寒打了一个“念”。
好在,这一招成功了。
一念闪过慕广寒脑海。或者说,是一个人的容颜闪过脑海。他瞬间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黑光磷火的明亮渐渐灭了下去,耳边传来洛南栀关切又担忧的声音:“阿寒,你怎么样,还好么?”
慕广寒身子晃了晃,跌坐在祭坛上。
整个人像是浸在暴雨之中一般,恍惚回不过神来一般,目光缓缓划过几个人的脸,最终停在燕王脸上。
“……你过来。”
燕王闻言,躬身在他身边半跪下来。
慕广寒则用一种梦游一般的眼神,指尖缓缓划过他的眼角、鼻尖。
大庭广众,燕王倒是眯起眼睛配合,全然不在意。
因为……
这世上出现在阿寒身边的人,乌恒侯、樱懿那类,他从不觉得威胁。
可此处的洛南栀与纪散宜,却不一样。
燕止毕竟曾在北幽,亲眼所见慕广寒是如何珍视洛南栀。
更不要说这东泽之主纪散宜——于慕广寒麾下潜伏数年、深受信任,又十分高贵典雅、华丽雍容。在燕止看来,威胁程度比洛南栀更高。
然而此刻,当着那二人的面。
唯有他能被阿寒摸来摸去,自然心里得意得很。若他也有荀青尾一样的狐狸尾巴,只怕一样翘起来。
慕广寒抚着燕止脸颊,一丝一厘,五味杂陈。
脑中此刻,仍旧深深印着一张清晰的脸——那是他十岁时,小未婚夫的那张绝色容颜。
只是他以前从未想过,那张脸其实如此熟悉……
世界混乱嘶鸣,良久,复又清明。
自从新婚之夜看清燕止的真正容颜后,慕广寒一直都觉得,他看他,多少有些似曾相识。
只是那种熟悉感,很快就被他以“原来他就是当年在簌城温泉惊鸿一瞥、掘地三尺也没寻得的温泉美人”这个结论,给安置了。
从此再未深究。
直到此刻。
慕广寒才终于醍醐灌顶、后知后觉——燕王的眉眼,可远远不只是像簌城的那个温泉美人!
他更像的,分明是他那位小未婚夫。
无论是那异于常人的美貌、与生俱来的华贵瑰丽,还有不笑时俊美冷厉,笑时又如冰消雪融的温暖……
一阵剧烈的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