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52)
慕广寒:“倒也有理……”
他话没说完,只听傅朱赢冷笑一声,利刺擦着楚丹樨脸颊而过深深戳碎耳边砖墙。
楚丹樨咬牙。
傅朱赢冷冷瞪他,可转向慕广寒时却又笑得很甜:“望舒哥哥,你瞧,他没我厉害。你就在楼上好好看着朱赢吧,朱赢马上回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剿了师远廖武器,将人用绳索拖回城中。
城楼之上,众人欢呼。
于是那几日,两边战况就这般接二连三的不断翻转、玄幻至极。
两边都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洛州失去的,可是这一代的独苗少主!虽然对面也有人被捉,但只是一个将军,还是个没啥本事被李钩铃差点剥光的无用将军。
西凉这边亦是人人悲叹,好容易捉了个洛州少主,结果自己这边更金贵的却贴脸送了,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要知道,西凉师家若论门第渊源,是高于洛州侯的!
何况洛州废物二世祖那什么花拳绣腿的东西,他们师小将军就算平日里冲动了点,好歹还是很能打的一方将领好吧?
傅朱赢那日得意,晚上庆功宴多喝了两杯。
他一向不胜酒力,整个人晕乎乎,回去倒床上就睡死了。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淡淡的甜味,像是什么花朵,他无力去想。
片刻后,楚丹樨目光沉沉进他屋内,对着痛穴狠狠点,没有反应。
慕广寒:“好,走吧。”
楚丹樨:“……”
慕广寒:“说。”
楚丹樨:“主人既知此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不如早点永绝后患,不要心软。”
慕广寒略略垂眸,暗暗叹了口气。
“还不到时候。”
“如今满城皆是他的兵,若出了大变故,只怕哗变。”
外面,半轮明月悬挂空中。
“我们先走,去做正事。”
……
月华城主所谓的“正事”,就是半夜偷偷出城。
城外五里,山间明月、河流美景之处,星月之下他垂眸慢慢啜着一壶美酒。夜风阵阵,林间山风带着一抹花香,并有蝉鸣蛙啼,真一个良宵美景。
而且山间竟还有流萤。
慕广寒一时有些痴了,迷迷糊糊伸出手来,任由萤火落在掌心。河水边上,芦苇像是毛尾巴一样荡阿荡,点点的星光,一切忽然好似梦里见过的场景。
只可惜。
梦里,他枕在爱人膝上。那人手指温暖、戒指微凉,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头发,时不时弯下腰来啄他一下。
而现实,山林里无声无息,倒是不知何时倒也多了一个见过的人。
散乱的白色长发,一身黑色劲装,兔子花脸,月下抱着手臂露齿而笑的模样,实在是……多少有些略显恐怖与凶残。
兔类风评被害。
说起来,这人究竟有几日没洗脸了?
这张脸好像还是秀城晚上那张脸。随即慕广寒想起,好像之前听人说过西凉油彩是遇水难化的,一般需要当地特产的一种皂角才卸得掉。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西凉王动如脱兔,走路没声。
刚才还是月下模糊身影,一时间突然就很近。近到慕广寒在这并不宁静的夏夜,甚至听到了西凉王浅浅的呼吸声。
太稳了,流萤都未散。
慕广寒默不作声,把坐下大青石分了他一半,西凉王也就那么大咧咧坐下了。总觉得此人周身气息像一只猛兽,有一种极强的侵略性。
慕广寒又伸手,把带来的美酒分了他一壶,西凉王也丝毫不怀疑,仰头就送入喉中。
“好酒。”
他笑笑:“月华城主此番,可谓……诚意十足。”
慕广寒:“你也不差。”
他亦微笑,面具映着月光,微微等了片刻才又坏心眼地问西凉王:“我们月华城特产的桂花酒,闻着香极,喝着却十分割喉吧?”
燕止:“……”
慕广寒努力忍笑。
虽人尽皆知西凉的酒都烈,西凉人也都很能喝。但他们月华城这个酒实是苦酒入喉、难以比拟,能看出来燕王在拼命忍。
忍了半晌,硬是没有咳出来。
只淡然道:“月华城所产,确实不同凡响。是燕止不自量力了。”
……
那日,慕广寒没有成功拿到海东青送来的信。
但无妨,知道来过就成。
他们两人一直以来,总能心照不宣。
这几日,慕广寒再度认真考虑了许多事情——是,他是可以努努力,在二世子雁真大军到来之前不计代价先将燕王灭了,再期待雁真能和他那个蠢哥哥一样好对付。
但,人在乱世,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往往害人不浅。
万一雁真不好对付,万一燕王走运又没死。
万一西凉疯了,不管不顾打着“报仇雪恨”的名号与南越全面开战。
乱世之中,啥人都有,慕广寒不敢完全假定对方一定思路正常。反而这么多年交手下来,西凉王燕止最正常。该打打,打不过跑,从不贪功、也不意气用事。
燕止这几日的反思,与月华城主差不多。
人这种东西,真的很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蒙住眼,然后深陷其中一叶障目——
同月华城主鱼死网破,真的值得么?
是,眼前这个人,是他心中最大的隐患,和将来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但他眼下当务之急的敌人,是他么?
如今,雁真要南下了。
那么好的抢功机会,坐收渔翁之利,以那人个性怎么可能不来?
他若不来,发生在洛州的故事是“燕止救蠢货大世子有功”。而他来了,如果还赢了,整个故事即将被扭转成“二世子救那两个陷在洛州的蠢货有功”。
再往宏观看,他们两在这里斗得不亦乐乎,“别人”又在做什么?
比如,西凉王的敌人,刚被打下未必甘心臣服的仪州、大片散乱的东泽。又比如,洛州的敌人,这半年内虎视眈眈的随州、宁皖,等等。
……乱世的聪明人,最好打交道。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眼下对两边有利的绝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暂放干戈互利互惠。
于是,从月华城主送粮,主动示好开始。
两边心照不宣,交换了人质。
虽然,燕止心里仍有疑虑——万一,眼前这人是借刀杀人,希望邵霄凌死、自己独享洛州呢?
慕广寒心里也有疑虑——谁知道西凉内政的千丝万缕。万一这师小将军也是西凉王上位途中的绊脚石呢?
但倘若这样猜忌下去,就彻底没完没了了。
尽管烈酒烧喉,两人仍旧碰了一杯。
只能相信自己多年的宿敌,是个情绪稳定、值得敬重的对手,不至于突然发疯,在互利互惠时还去做背信弃义之事。
第26章
那晚,两个人该聊的,倒是很快达成共识。
双双却都没立刻离开。
夜色柔媚。慕广寒单手托着腮,暗自贪恋,想要多看一会儿萤火之中的静谧层林。
微风习习之中,他忽又想起还带了一样东西过来,差点忘记还给燕止。
“给。”
那支大名鼎鼎西凉王的蟠金卯辰戟,被他随手搁在了大青石边的荒草之中。
这几天,这玩意他算是拿在手里盘够了、玩足了,拿来做柺杖用有点重,摆着又生锈落灰,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物归原主。
燕止接过冰凉的戟,第一次这么近在淡淡月色下,看着月华城主绷带包裹的修长手指。
那人面具之下依旧是毒纹蔓延,唇角却噙着笑。
很是坦荡。
按说,这种可以炫耀一辈子的“战利品”,一般不会轻易归还,燕止也不曾料到月华城主如此高风亮节,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亦低头在自己身上翻找。
慕广寒起先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可很快,目光就被那垂落在大青石上、长长的银色发丝给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