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剑修他声名狼藉(74)
眉心忽地一凉,冻得他们一激灵,冰凉的清心诀顷刻间卷走了所有杂念,冷汗从四肢百骸中渗出,两人怔忪抬头,才发觉他们似乎掉入了心魔的更深处。
在他们四周,黑雾与他们擦身而过,江河入海似的不停向某一处聚集,盘旋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头顶落下凌怀苏的声音: “留在这里别动。”
两人抹了把满脸的泪水,立刻乖乖听话,原地戳成了两只木鸡。
凌怀苏扫了眼翻涌的黑雾,轻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向漩涡中心走去。
第53章 失控
那些黑雾看似狰狞,却在接触到凌怀苏的瞬间倏地收起了利爪,薄纱似的缭绕在他周身。
像是谁刻在骨血里的守护。
一路上,无数画面在心魔瘴中浮沉,层层迭迭地蔓延开去。
而那些令人应接不暇的画面里,主角只有一个——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手拿一把折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他看见自己单手提着只酒葫芦,轻巧地翻进郁郁葱葱的枝叶间,斜倚着树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他看见霜天峰落了漫天鹅毛大雪,他忽然来了兴致,折取一枝白梅,当场舞起剑来。剑意凛冽,招式横呈,白梅枝带起的剑风激起一片雪雾,花瓣与落雪相撞,却开得愈发生机勃勃。
少年偏头眨掉眼睫的雪粒,在纷飞的大雪中向白狐抬眼一笑: “小狐狸,看好了,这招叫作‘傲雪凌霜’——”
……
有些琐碎的场景他本人甚至毫无印象了,却被另一个人视若珍宝地一一记下,放在心里,独自收藏了经年。
很难确切形容凌怀苏那一刻的感受。
最开始,他发现自己对镜楚起了不可言明的非分之想时,便下定决心,终身不将那点绮念宣之于口,
镜楚是绝世出尘的天生灵物,而他是人,归根结底肉体凡胎,一两百年的寿数如过眼烟云。就算拼了命地修炼,把自己修成个千年老王八,也终究难逃一抔黄土的归宿。
“长久”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他只有安分守己地扮演好“父兄”的角色,替小狐狸铺好眼前的路。
可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做得不尽如人意。
对这个人,他总是亏欠良多。
哪怕后来镜楚对他坦诚,亲耳听到那些话,凌怀苏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
小楚对他……怎么会呢
凌怀苏自恋了一辈子,大概所有的妄自菲薄,自惭形秽都用在了镜楚一个人身上。
他将其归结于镜楚弄错了。
从丁点大的时候,镜楚就整日围着凌怀苏转,见识太少,分不清好赖,一不当心生出点遐思也是有的。历经四千年的沉淀酝酿,再微末的好感也会被无限放大。
距离是很懂得如何美化一个人的。
直到看见这些心魔,他才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镜楚的情谊。
原来情动无声,早在千年前刻骨。
***
随着凌怀苏靠近黑雾漩涡中心,心魔内的场景也在变换着。
于是他看到了镜楚视角的当年。
一道天雷将天音塔劈得支离破碎,轰然倒塌,扑过来的夙雾也被烧成了一把飞灰。然而凌怀苏并没有身消形殒,不过数月,魔气重聚了他的体魄。那一天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安然无恙的凌怀苏重现蛮荒谷上空。
这一回,镜楚及时赶到了。
大大小小的妖修,走火入魔的修士纷纷前来投诚,奉他为天下至尊的魔君。
为表诚意,他们擅作主张修造了一座巍峨的魔宫,奢华气派至极,名为“不夜宫”。
凌怀苏原本不打算住,但他去不夜宫走了一遭,忽然就动摇了。
因为那座山和摇光山很像。
都有山尖被雪的高峰,澄澈如镜的湖水,蜿蜒的小溪与古朴的石桥,主殿外,有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竹林。
镜楚看出他的犹豫,便自作主张地替他应了下来,拉着凌怀苏住进了不夜宫。
凌怀苏认领了“魔君”这个称号,上位之后,他也不负众望,干了一件很有魔君气派的大事——
那天凌怀苏率领三千魔修与妖修,踏平了蛮荒谷。
镜楚没有亲临其境,他被凌怀苏支去了南琼之海,关于那天的状况,是从同去的魔修口中得知的。
据说那天山崩地裂,蛮荒谷内大大小小的魔物尸横遍野,呛鼻的血气直冲云霄,染红了苍穹,战后,蛮荒谷一带连续降了整整三个月的红雨,有如人间炼狱。
从此魔头绝迹,世间再无神塔,亦无动荡的魔谷与魔物。
一派清和。
荡平魔谷,这本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功绩,然而因为做出此事的人是凌怀苏,性质就变了味。
世人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动机,断定凌望此举是为了巩固自己千古魔君的地位。大概只有镜楚知道,斩魔物,平蛮荒,是凌怀苏幼时的志向。
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成了最险恶的魔头。
魔气混沌浊重,污染心神,在所难免地勾起凌怀苏的戾气,时日一长,他肉眼可见地变得阴郁逼人,性情逐渐不可捉摸起来。
与镜楚的喜怒不形于色不同,镜楚是因天生灵物性情淡漠,鲜少有事能激起他强烈的情绪,而凌怀苏则是真的将情绪掩藏得极深,幽暗复杂的心思一砖一瓦,在肚子里筑起了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依旧很爱笑,但笑眯眯的样子透着森然冷意,让人汗毛倒竖,仿佛下一秒便能将眼前人的头生生拧下来。
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头,有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得而杀之;有人见之胆颤,避而远之;而大多数人屈服于魔头的淫威,表面敬重,实则畏惧。
整座肃穆冷寂的不夜宫里,唯有镜楚敢招呼都不打地踏入露华浓,瞥一眼主位上的魔头,不满地数落一句: “怎么又瘦了。”
其实以镜楚的身份与能力,整日与一群魔物厮混在一起,是有些委屈的。
奈何他志向有限,只容得下凌怀苏一人。不论凌怀苏想做什么,他都会倾尽所能地支持,无怨无悔,誓死追随。
哪怕不为道义所容。
若凌怀苏追查摇光山一事,他便替他查;
若凌怀苏杀人放火,血洗仙门,他便带头冲锋陷阵;
若凌怀苏要当个名副其实的魔头,他便与他一同背负骂名。
毕竟摇光山覆灭后,能陪凌怀苏聊得上一两句旧事的,就只剩自己了。镜楚与他朝夕相伴,见过他不肯示人的脆弱,知道他难言的隐衷,无端油然而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责任感。
然而镜楚在心里兀自立好了豪言壮语,凌怀苏却不肯给他“誓死追随”的机会。
镜楚日渐感觉出,尽管凌怀苏待他如从前,两人还是微妙地生分了起来。
最直观的迹象,便是凌怀苏不再事事同他商议了。
这位新任魔君日理万机,开始不知缘由地消失,三天两头找不见人影。
某个夜晚,凌怀苏披星戴月地回到露华浓,疲惫地抬头,看见镜楚悄无声息地候在殿内,看上去等候已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幻境外的凌怀苏看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哪一天。
那时他受魔气影响,心性不受控制地日复一日暴戾起来,嗜血的冲动如附骨之疽般暗中滋长,他能清晰感觉到这种变化,却无能为力。
后来他找到了一种方法。
凌怀苏命人在后山湖泊上布了处淬骨洗髓阵,然后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将自己关在阵中,亲手将祝邪捅进心口,待剧痛平息他沸反盈天的嗜血欲望,再将那些戾气尽数送入阵中。
如此,每次经历一番淬骨洗髓,至少能维持住一段时间的清醒。
那晚,他刚从阵中出来,回来时被镜楚逮了个正着。
凌怀苏脚步一顿,先是不易察觉地耸了耸鼻尖,确认身上血腥味已经被湖水洗净,才迟疑着走进殿内: “怎么在这”
镜楚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眉头一皱,伸手要来探他的脉,被凌怀苏不动声色地避开,若无其事地道: “有事要对我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