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75)
当日风和日丽,正是好天气。草木已有要抽芽的迹象,再过个月把,正是踏青的好时节,闲在屋中未免辜负了好春光,午膳过后,将军有意去练武场,命小公子为他绑上轻便的臂甲和腹甲。
将军尤其喜欢小公子服侍人时的神色,认真专注的样子,看起来尤为体贴忠诚。
已经打春了,屋子里就不像冬日时烧得那么暖,小公子便也穿厚了一层。这一层衣服,意味却是颇多,奴隶都是一条单衣,小公子以色侍君,掀起来也是极方便。
加上这一件,既是体面,也是地位。将军用度豪奢,对小公子也全无吝啬,做来的这些新衣,皆是绫罗绸缎,没有官衔的富贵人家穿起来也要觉担不住,可谓是无上恩宠。
将军偏了下头,换一个角度观赏小公子的面颊,从君为他绑好腹甲的带子,感受到将军的目光,抬起一双水一样的眸子。
将军伸手,拇指在他白嫩的脸蛋儿上蹭了蹭,问:“在屋中可闷得慌?”
小公子嘴唇微动,答:“从君等待将军回来时,发现后院的花有几分意趣。”
展戎听此话便轻笑了一声,笑道:“花有你这般机灵,也不至于常换常新。”
小公子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展戎,将军又调整了下臂甲,道:“带你去练武场散散心,可好?”
“从君荣幸。”小公子答。
往练武场去,路程便要长了些。小公子平日里寻得走路的机会都难,自然是不会嫌累的,将军府如此庞大,小公子所知所见也就那么一毫,这么一方天地还是头一次见到,恭顺地跟在将军身后,也在不动声色地看着来路的景观和建筑。
毕竟是校练三军的场地,校场占地十分广阔,又分割出多个区域,井井有条。远处的跑马场一些士官正在赛马,意气风发地谈笑风生,赛马呼喝,好不热闹。
将军带着小公子往另一边拐,进了一个单独的院子,这里是将军专用的练武场,装设更为繁奢,练武台两边武器架上的材质也比外面的那些更加精良,重量也重了许多。
展戎去一边武器架上挑了一把长枪,扬了下下巴示意从君可以坐下。随行的小丫鬟便为小公子拉开椅子。
将军走上练武台,挥舞了两下枪找手感,接着练起了枪招。
这是从君第一次看到将军习武,他虽然不是练家子,也可看出将军枪法流畅,姿态矫健,绝非常人可及。从君一介文人,除却这次看将军练武,也只看过宴从峦和程允习武。
太子习武,自然只是点到为止,三脚猫的功夫,聊作强身健体罢了。当时教习太子武艺的是白大将军,毫不遮掩,且教且叹。程允没什么习武天赋,但身为储君又不可不学,最后白大将军转变了策略,全心磨炼太子的骑术和箭术,甚是严厉,竟硬生生地给他练出来了。
这在诸皇子春猎秋猎之时,起码能不丢失储君的颜面。程允那时手心尽是血泡,白大将军教导宴从君虽然不比教导太子那般严厉,但小公子皮肤娇嫩,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时每日练完射箭程允都想方设法地要从君替他分担些课业,那时年岁尚幼,还不及束发之年。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程允对从君自然也是孩童在一起的态度,又要呼痛,又要低声细语,他央两声,从君便答应了,模仿程允的字迹抄大字,时常抄到夜深去。
却从来无人问他手心疼痛否,两个孩子之间,看似是挚友,实则仍是君臣、仍是主奴。
这便是天家。
看宴从峦习武,已是小公子被软禁在家的时候,之前他常在宫中,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跟随太子和圣上阅兵之时,也是远远观望,不可仔细得见练武的细节。
这些图景,都是宴从峦带给他的,宴从峦也惯使长枪,挥舞起来,也是威风凛凛,银枪如辰。
展戎手腕一转,舞花一枪,突作挑式,身子转过半圈,枪身流畅地划了个半圆,枪头那段重重击出。
若与他对战,必被这一下猝不及防击中,轻则伤及筋骨,重则丢掉性命。
展家枪法自成体系,展戎又钻研出许多新的招数,自然是比宴从峦要高明的。从君回过神来,低垂眼睑,长睫连眨了好几下,才恢复无事的模样。
展戎恰在此时收了招,门口传来几声击掌声,展连豪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笑道:“将军今日好兴致。”
从君站起身来,朝将军走去,小丫鬟递过毛巾,从君奉给将军。展戎擦了擦手,看向门口道:“展小将军也是好兴致。”
展戎挑眉打趣道:“莫不是平日惯常偷用本将的习武场吗?”
展连豪哈哈一笑,偷用是真的,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这个,他道:“将军尽拿末将打趣,我是特意来寻将军的。”
展连豪一顿,道:“连英有信。”
展戎将手巾递了回去,道:“书房说。”
他转向从君,对他身后小丫鬟吩咐:“随公子回去。”
又招了下手随意指了两个士兵,随意道:“护送一程。”
话罢便随展连豪离去,从君低头恭送,展戎又偏头道:“若是无趣,四处转转也可,莫流连忘了时辰。”
“谢将军,从君知晓。”小公子答,丫鬟也万福礼相送,待将军走出习武场大门,他们才恢复姿态。
两个士兵将从君送出校场周边士卒聚集的场所范围,便回去了。小公子带着一个小丫鬟,也无甚闲逛的意趣,只是循着与来时不同的路,兜了个圈子走了回去,便当做放风了。
他回了院中,不愿此时便回去正屋,更不想有人跟随,便径自朝自己的廊屋去了。
这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自打春日里回暖,从君时而在这里小憩,总比在将军寝殿要自在些。
他想寻些清净,却是极难得逞,不到半个时辰那小丫鬟便找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将军吩咐厨房为您熬的芡实莲子羹好了。”
从君从案上抬首,平淡道:“进来吧。”
这小丫鬟品阶不高,端茶送水之流,并不伺候于将军左右。今日出门,将军想到小公子要人照顾,在门口随便指的。厨房做好了吃食,恰好她知道从君的去处,便吩咐她送来了。
这小丫鬟也就十几岁的年龄,水灵灵的长相,二八小茶,最为清新。她清亮亮的一双眼睛忍不住窥视小公子,从君此时自然与在将军面前不一样的。她哪有春风秋露等的一片玲珑心,放下食案,忍不住道:“将军待公子真是极好的。”
从君抬起眼帘看向她,小丫鬟手握丝帕掀开瓷盅的盖,将瓷勺放了进去,看着从君,一派天真地接着道:“这羹已熬了一小天了,公子不知,将军为公子请了新的厨子,专做滋补之物的。”
从君收回目光看向汤盅,毫无波澜地平声道:“这便是好吗。”
他模样寡淡,小丫鬟怯怯地睁着圆眼睛看着从君,不知可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下了。
将军一直在向从君灌输一种想法,只要他温顺乖巧,不生二心,虽为奴身,仍可衣食无忧,甚至可享受与从前的奢华别无二致的待遇。这是上位者惯用的伎俩,意图教化他学会感恩戴德,潜移默化。
可从君不愿意。
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不喜欢,就像这碗温补的羹汤一样。
第84章 献殷勤
在京城时,但逢三月初三上巳节,便已繁花似锦。文人雅士纷纷踏青酌酒,女儿家们亦是三五成群,郊外游春,满朝臣子这日也是难得的清闲,水边饮宴,曲水流觞。
怎奈边陲地区的春光来得都要晚上几分,三月初草木才始有吐新芽的迹象,到了三月下旬,掖城才终于是满城春色。
魏人乐山水,纵是上巳节逢不上春意,踏青也必然是不可错过的。这一阵乃是春忙之时,兵士们犁地开垦颇为辛苦,如今春光大好,将军便欲在下次休沐日赏宴山中,出郊踏青,军民同乐。
这场合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消息一传出去,军妓们才是最期盼的人。将军府的侍女待遇极好,同主子吃一样的穿一样的。春风秋露之流,穿衣用度与富家小姐也不差分毫,底下的丫鬟们也不受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