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105)
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手下将士皆是热血沸腾,见状皆是出了起哄的声音。将军微微一怔,而后嘴角一动,手下将士打趣道:“怪不得将军奔着大营来,原来是帐中有人挂念着。”
小公子急中生智,并不知能不能糊弄过去,但他刚惹得将军怒火,如今谄媚讨好,也还说得通。见了将军他心中不免一沉,忧心监军此时去向。将军在他腰侧拍了两巴掌,语气仍是平淡:“你这回却长心了。”
从君低头跪下,道:“从君在后方,日日忧心,今晨听闻大战之声,忧患非常,将军洪福齐天,从君不胜喜悦。从君失仪,望将军恕罪。”
将军一向都吃这套,道:“起来吧。”
小公子爬起身,恭谨侍立一旁,阴差阳错,倒把将军哄得欢心了。将军捏起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淡淡道:“瘦了。”
“回府再赏。”将军说,摆摆手示意从君退下。
他转向几个将领,说:“把营中司仓传来,明日启程回府。除却回程所需粮草,其余皆补给瀚城。”
“伤员名单予我。”
部下立刻呈上。
从君在屏风后聆听,知晓瀚城一战果真又大胜,只是这战情如此迅猛,不由得使他诧异。
这战情到底是否与监军……或者说与朝廷有关?奉江如今又身在何处?
三日前,展连英传书回瀚城,展戎朝北安王借的宝骏及补给已至后方。芒线以西处处有戎人暗探监视,不然不会叫他们劫去了粮车,这一批宝马从安北出境,打了戎人一个措手不及。信中展连英道已身近连海关。上一战的先锋将军也是他,对这里地形十分熟悉,藏匿不是难事。戎人的大军皆都派往前线,连海关守军空虚,他率人游击作战,必能使得戎人顾此失彼,军心大乱。展连英方就绪,将军心里就有了底气,若是时机凑巧,瀚城守战可不战自胜,他趁戎人回援,再率兵追击,必能吓破戎人的胆子,短期内再不敢来犯。
然展连英慢了一步,戎人率先攻城。这一战从今晨始,戎人来势汹汹,将军布兵得当,几度力挽狂澜。但戎人军中杀出三百彪壮骑兵,直破守军阵形。这阵仗将军也是始料不及,率领军队重整阵形,又战几回合,逐渐不敌。此时不可恋战,将军命大军撤退,回守瀚城,同时使人起狼烟,召后方军队驰援。戎人军心大振,本欲乘胜追击,一举攻破瀚城,忽而后方起火,狼烟冲天,连海关生变。
展戎纵身回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知是展连英大捷,他勒马站定,重整三军,喝令道:“展小将军连海关获捷,戎人乃强弩之末。瀚城守军,不可失先锋军颜面,杀!”
匆忙回退的守军顿时军心大振,号角声又起,将军打头,率先冲入戎军之中。戎人本欲再战,连海关的烽火台却接二连三地黑烟冲天。军心溃散,军队似乎又有意见分歧,很快溃败,匆忙退军,回援连海关。
此战,镇西军又大获全胜。
小公子不知其中细枝末节,却更困惑于监军为何知今日瀚城必有大战。与其说他料不到,倒不如说他断不愿相信朝廷竟会使出如此手段。监军这日没有出现,而后也没有消息传来。
从君心思沉重,犹有逃避之心,怎奈不待他猜疑遐想,这假设就板上钉钉地成了真。
战事尘埃落定,将士们打理战场,清点人数马匹,前线相应公务皆已处理妥当,大军拔寨归营,启程前夕,将军遇刺。
第119章 诉衷肠
箭伤在左边肩窝,若非将军身手敏捷,这一箭正中心口。
将军在大营中遇刺,绝非小事,将士们议论纷纷。
刺客夜袭大营,烧毁粮草,趁兵士们救火的混乱之际,闯入将军大营。若非有人内应,怎会如此轻车熟路?
刺客总计五个,逃去两个,死伤各一个,本抓住一个活口,等处理完粮仓之事,才发现这人已咬舌自尽。如今三具尸首就摆在下首,展戎不发一言,手下更无人敢言语。
帐外又是一阵响动,展连英率两位部下走进帐中,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另有一分英气在身上,不见疲态。他昨夜后半夜方抵达瀚城,听得将军遇刺,分秒不停,立刻前往营中,彻夜未眠。
“将军。”展连英叉手行礼。
展戎起身走向他,单手按住展连英的双手,道:“不必拘礼。此次守城大捷,展小将军功不可没。”
展连英直起身,转头扫向地面的尸体,垂首问道:“将军可有发现?”
“无一活口。”展戎道,“观其面相,非戎族人。”
展戎话罢,挑起眼帘看向展连英,眸光如刃。
展连英眉梢微微一动,似乎并不引以为奇,复又拱手道:“连英有要事相禀。”
将军抬手屏退众人,展连英一招手,身后二人走出帐外,复又折回,二人扛着一个麻袋,扑腾一下撂在地上。其中一人解开麻绳扎着的袋口,里面赫然是一具尸体。脸色全然灰白,微微浮肿。如今天气大热,看情况,死亡时间应在十二个时辰内。
将军看向展连英,展连英一摆手,其中一个手下扯开了这“戎人”外面的革皮衣裳,里面赫然是锦缎布料,上有暗黄色铜钱纹路。展连英抬手,手下人递上一条衣裳,展连英接过,说:“昨夜士兵清点人头,无意中发现,这戎人竟然穿着半臂。”
外穿甲衣内衬半臂,乃是大魏将士的寻常穿戴,如今这大营中,军士们便各个都有半臂在身,只是布料为麻布,没有这般精细。大魏民风开化,与边陲通商甚多,若非要牵强说此乃通商之结果,尚能说得通的话,那这锦缎所制的半臂,唯有京军所服。
将军眼睑微动,眸中蓦然射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一瞬之间化为实质的怒气盈满整个营帐,展连英犹是略一低头,其余两个士兵皆是大气不敢出。
“本将在阵杀敌,打的竟是自家人了。”
怪不得戎人军队迟迟不动,战略多变,又突发奇兵。如今想来,恐怕是与朝廷的条件没谈妥,左右制衡,才成此情状。至于那悍勇的三百骑兵,除却京军的精锐之军,还会有何解释?奇兵易至,战马难求,将军不由心底生寒,如今看来,恐怕连北安王都已倒戈!
展连英抬手屏退那二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我们当如何。”
小将军抬眼,眸如星辉,又如冷铁。
展戎丢掉手中半臂,绕到案后,片刻后突然沉声道:“连豪有难。”
展连英愣怔刹那,反应过来,双目微张,上前半步。展戎沉声道:“此处消息外人并不知晓,暂且按兵不动,速传书于展连豪!”
将军帐中。
将军自包扎好伤口便离去,至今未归,营中战士皆是忙乱,无人管顾他的行踪。小公子一人留在帐中,颇有些意乱,忽而一士兵进来禀报:“公子,将军请。”
刺客身份尚未查明,将军如何有闲暇找他?从君虽是疑惑,仍起身跟他而去。这人引路在前方,路上战士们各自忙活,无人注意到他们。小公子见此路并不是往议事帐去,颇觉奇怪,正欲发问,引路这兵道:“公子莫疑,是尔故人。速速随我前来,以免引人耳目。“
他说故人,不知为何,小公子第一瞬想到的竟是白小将军,而后才反应过来荒谬。纵使真是这个故人,他此时也绝不会在军中。这人带着他走到最偏僻的一片营帐前,停在了帘外,小公子看了他一眼,打开了帘子,手还不待放下,就对上了一人的眼眸。
是监军。
小公子登时心头一动,疾步上前两步,而后回神过来,压下了这反应。许久不见,二人相顾无言,多日奔波,奉江又黑了一大圈,肌肤从麦色变成了古铜色,更显得五官深沉。
小公子大病初愈,刚从鬼门关走一趟,身体状况可想而知,在这乱军之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将折在此处。二人对视片刻才回过神来,从君在奉江对面坐下,说:“你怎会在此处。”
多疏远的一句,话出口才觉刺耳。小公子抬手摸了摸奉江的脸,说:“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