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15)
从君已把手中瓷碗放了下来,轻轻问:“姐姐为何……”
红药嫣然一笑,她一向是美艳大方的,这一笑,却竟有些小女儿姿态,一双笑眼瞥了从君一眼,淡淡道:“我且等着个人呢。”
从君心中一动,没有作声,却也并没有料想到,红药这般的女子,竟也是个情字中人。大魏律,贱籍不可与其他籍通婚,红药此举,可谓孤注一掷。
可她那位情郎,当真能不介意她的身份吗?从君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并没有多问。
“至于我同将军,便如你一般,我初到那晚,正逢将军摆宴,妓子们被驱来助兴,我献舞一曲,舞罢,爬到了他身上去。”红药看了从君一眼,“所以我一见你,便知道你的心思。”
她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是一笑,甚是美丽的笑容,偏有些寂寥意味,说:“不过他没要我。”
那夜红药也是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众多女子中最为耀眼,方一亮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偏又是个美丽大方的,不如别的女子般放不开,教人想不注意也难。
冷面的将军捏了她的下巴,调笑着灌了两樽酒,红药笑着都饮了,将军却是没要她,把她赏给了手下人。
大红的衣摆一遮,什么都看不见,红药在几位将士身上身下起起伏伏,始终是明艳地笑着的。
宴中狎妓,自是平常,这些女子们,本就不是被当做人来看的。将军一贯的性情淡漠,只一双促狭的眸子看着好戏,饮过酒,把玩手中酒樽。
红药香汗淋漓地仍是朝他笑,将军颇觉她有趣,赏识她胆色,走去捏起她下巴,问:“你要什么?”
红药说:“我不要逢人便跪。”
“好,我许你。”展戎说,果真说话算话,把她留在府中,做了管事的女官。
这番事,红药自是不会同从君说的,只轻描淡写地笑着道:“将军性子虽乖戾,却到底是个将军,说话做事,尚有几分威仪,你若把他哄得开心了,总不至于天天捧着苦果子吃。”
从君方应了声,就听得小兵在门外的声音:“从君公子,将军在议事帐中等。”
从君立刻起身,朝红药欠了欠身子,红药摆手,示意他快去罢,小公子此时走得款款,红药也没料到今日还能惹上事来,她一向认为小公子心如明台,却到底是嘱咐少了。
可想来,从君心里又岂不知将军是何等人,可依他的性子,总是要试一试,才肯罢休的。
刚出帐,便迎面吹来一股秋风,从君微微眯眼,用袖子遮了下脸,对面不远处传来笑声,是军妓营那边。
从君一抬眼,一个女子坐在妓营的石头前,赤裸着双足,大大咧咧地露着半边膀子,好似不嫌冷似的,风把她的一侧纱衣撩起来,女子头发散乱,亦是被风吹得飞舞不止,正在啃梨子吃,瞧见他看她,还朝他笑了一下。
另有几个女子在地上画字玩,白日里不许军士叨扰她们,没在守岗的士兵路过,便只是调笑几句,那女子朝那兵丢了个梨核去,好似还在笑骂:“去你娘的,老娘喜欢还且光着呢!”
本都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不是这放荡的样子。被人作践惯了,也变个新模样出来。
总得活着。
从君微微驻足,那士兵在他身前等他,从君收回目光,同他去了。
第18章 奴就是奴
从君进帐时,其余将领还未到,将军正立于边防图前,从君行过礼他才抬起头,一贯的淡漠神色,伸手在从君脸上捏了捏,说:“日日去偷吃,也叫红药给你养出些肉来了,病可好些了吗?”
从君明亮的一双眼看着他,回答:“烦将军挂心,从君已无恙了,从君同红姐学了煮梨汤,待晚时,煮给将军献丑。”
展戎轻笑了一声,在他下巴尖上捏了一下,说:“你倒是乖觉,去煮茶吧。”
从君又行过礼,这才下去了。
少许,其余将领陆陆续续到齐。
前几日,前线破了戎人三城,其中攻破两城,敌军弃了一城,战线更往前推进,营盘不再连绵。打响了这一战,前期大军压境的压迫力亦是足了,后续自然是不能继续坐虎观山,况要考虑侵占的城池的守军安排,再次开战之前,定是要议出几套战略的。
从君一边煮茶,一边倾耳听着那边的动静,现在说话的,是展连豪。
“连英……左先锋现如今正在荷兹边城内,掌有三万大军,我军战线前共有十七座连营,攻守皆可,况芒线以北还有安北将军府五千军,后方无虞,从战线推到瀚城,只隔了七座小城,战局开打,不如猛攻过去,攻下瀚城再议,挫一挫敌军的锐气。”
瀚城乃是荷兹境内最边缘的一座大城,与这些小的防守城楼不一样,乃是来往行商落脚的城池,有百姓居住,商家往来,贸易成熟。攻下瀚城,之于此战又是一个新的节点,意义重大。
展戎沉默不语,又一人的声音响起,说:“此计不是不可,但终归有些冒进,前方军士虽士气充足,却不如副将所想,可所向披靡,兵士在最前沿战线,日日戒备,枕戈待旦,戎境偏远,越往边缘去,粮草越是难达,真是打了过去,战线便已拉开,粮草与兵士的精力,均要考虑在内,我军兵力充足,猛攻并非没有胜算,只是要想想,多搭上的人命,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此人年约三旬,褐面有须,嗓音深沉,乃是右先锋骆义,方从前线归来。
从君走去奉茶的时候,展连豪正在与骆义商讨,展戎并未出声,其余几人也出了建议,从君跪在将军身侧,将茶依次布到众人面前,余光瞄着军防图。
从君将盛放茶盏的红木案收至胸前,展戎一直没有发话,其余几人正探讨得热烈,突听一道清润平淡的声音说:“直取瀚城,恐伤多余性命,不算妥当。”
几人皆转向从君,展戎也看向他。从君抿了下唇,余光见展戎并未制止,修长的手指在战线上点了一下,说:“左先锋距离芒线不过数里,后备无虞,可兵分五路,取三城。”
从君手指点了点最左侧三座城池,又说:“三路直攻,一路支援,一路埋伏,斩断援军道路。”
他又圈了一下右侧的四座城池,说:“此四座,动前线大军,可攻两座,围两座——纵是敌军想弃城而逃,亦是不可,定要围困住。”
他指着最靠近瀚城的这两座,又从左侧三城指过来:“此时,左先锋已占据三城,可供应城中粮草,随时支援。后方亦可有粮草供应,纵便我军军士亦在苦围,不至断绝军需。”
他又点了点瀚城:“这两座城距瀚城最近,一旦被困,瀚城守军必定军心大乱,若是出兵支援,城中守军不足,左先锋便可直取瀚城;若不支援,便失了民心。久困不攻,这两城水粮断绝,必是要降,我军不战便可屈人之兵,既节约战力,又削减了对方兵力。之后再攻瀚城,想必不费吹灰之力。”
前半程众人还吃惊他开口,后半程却也听得用了心,待他住口,才回神过来,意识到他的身份,均下意识揣摩将军脸色。
从君亦是胆战心惊,展戎盯着他侧脸,从君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听将军说:“妙计,可施。”
展戎看向手下众人:“再仔细推敲后,可发予前线。”
众人身姿均是放松下来,展戎转向从君,冷漠道:“掌嘴。”
从君与座上人均是一愣,从君方才还神采奕奕的那双眼一瞬黯淡下去,却只是微怔一刹,低眉顺眼地答:“是。”
部下将领虽稍惊,却不觉意外,区区一个奴隶,下贱的军妓,也敢在军防图上指手画脚,成何体统,大失主人的颜面,将军其人何其专横,岂能容他僭越城池。
从君话罢便要退下去,方跪着退出几步,还不待站起身来,便听展戎淡淡地说:“便在这里,让我将士听个响声,解解乏。”
那小公子又答:“是。”端正跪定了,抽起自己巴掌来,一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