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51)
屋子里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是将军房中的婢女,除夕夜的习俗乃彻夜通明,她们见夜色昏了,意欲出来点亮廊屋的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奉江攥着小公子的手腕,朝屋后走去。
此时除去巡逻和守夜的士兵,其余军队兵士都在校场纵情戏耍。监军也是趁喧闹才能暂时脱身,他知道自己鲁莽了,在府中与小公子接近,就是在给他埋下祸根。他却还不管不顾地走到了将军的院子里,实在是太过冒失了。此时小公子的腕骨硌在他手心里,又叫奉江觉得满足,而又让他惊慌。
小公子会怨他吗?怨他冒进,怨他鲁莽,怨他没有问一句他的意愿,就像要带着他私奔一样把他拉走了。
奉江甚至不敢回头看看小公子的神情,而小公子一扭手腕,从他的手心里挣脱了出去。
那一瞬奉江的心跳都停了。如今将军是那样的厚待小公子,称得上是锦衣玉食,而他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监军,他不能抹掉小公子奴隶的身份,他在为他招灾引祸。
这只是一刹之间,下一刻,小公子攥住了他的手掌,把自己柔软的手送进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出乎意料的回应,使奉江的心一下落回了肚子里。他们一路走出了将军的院子,径直走到了下一重庭院里,回廊曲折,朱檐翠瓦,天空中爆竹不停,大雪犹还下着。虽说此时鲜少有人四处行走,他们犹不敢冒险,躲到了假山后面去。
小公子冰凉的指尖上裹着一层手炉煨出来的虚假的暖,握在监军的手心里,像是一块成色极佳的润泽的玉。
奉江借着雪色看到小公子寡淡的面容,有如一尊完美的玉雕。他多少次的梦里都想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小公子,可是这一刹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明明曾有过最为相近的肌肤之亲,这时的小公子犹让他觉得遥远得不可接近。
这是宴从君。不是跪在他的帐子里等着他宠幸的那个被人唤过来服侍的军妓,纵使他从来没有那样定义过小公子的身份。
贵气孤清的,遥远而那样孤独,让奉江想好好抱抱他,而又不敢真的抱住他。
他伸手想去触碰小公子的脸颊,指尖停在他的颊侧,犹疑地停住了,从君抬眼看向奉江,那双眼睛明亮得像是两汪泉眼。小公子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监军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而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倾身向前,把自己的上身倾进了监军的怀里,下巴贴在将军的胸前。
那一瞬间,小公子身上那份不可接近的寡淡,微妙地转变成了一种琉璃般易碎的脆弱,奉江抱着他,好像抱着天上月。
小公子被他拥紧了,松垮的帽子掉了下去,奉江的下巴蹭着小公子柔顺冰凉的发顶,低哑地说:“我很担心你。”
就如那晚一样,那么多话,通通都说不出来,问不出来了,只剩下这一句“我很担心你”,数不清的情愫都倒进去了。
说完这句,奉江的嗓子哑得说不出来话,只用下巴一下下地摩挲着小公子的发顶,紧紧地抱着他,珍而重之。奉江双臂把小公子勒紧了,还犹觉不够一般,好似要把小公子生生揉化在他的怀里。
他那么孤清淡薄,好像一眼看不见就要消失了。
“除夕夜,那么热闹,你一个人站着,周围就全都静了。我以为你要飞走了。”奉江抱着他低语,像在呢喃一样,“你在想什么。”
小公子紧贴在他的胸前,奉江说话时胸膛微微振动,那些话好像是从胸膛里说出来的一样,监军的深重的情意有如实质地包裹着他。小公子低垂着眸光,该是淡漠的,却又不尽然,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眼底飘荡,真去找,又找不见了。
从君被监军抱着,谈不上其他,却感觉到心头绷紧的一根弦松开了。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被暂时抬了起来,让他没有那么的喘不过气。一直以来他好像飘在空中,这个怀抱把他拽了回来,让他的脚踩在了地上。
从君轻轻闭上眼睛,好似暂且放纵自己放松一下。他轻声说:“我在等你。”
“我知道你会来。”
奉江没有作声,只是更搂紧了小公子一下,吻了一下他的发顶,眸色深沉得如这无边的夜色。
爱是心知肚明的不动声色,是予取予求的情愿心甘。
第57章 寺庙偷情
开元寺坐落在掖州城外的逢安山上,说在掖州之外,只因掖州如今是这一代的中央繁盛之地,实则说起来,更靠近邻城一些。逢安山山脉绵延,横亘过两座城池的边境,开元寺也是在展戎打下掖州之后才修建的庙宇,未至一轮,还屋檐崭新。
毕竟曾是蛮戎之地,即便后来汉人集聚,也不比京中寺庙完整宏大,只是香火还算旺盛,也不显得这座新庙的气势落人。
军士们玩闹到元日晨也都乏累了,吃过早饭便都回去睡了。奉江小憩了一会儿,带着陈俊出了门,只说是随便转转。
这时候还在休假之中,元日照理说街上行人不多,但军府坐落在此,士卒平日难得清闲,皆与家人眷侣闲游,独身的都三五成群的出来放风,一路上能碰上些许人与奉江招呼。
走出军府范围,奉江就把陈俊支走了,花几枚铜钱租了匹马,孤身出了城,守城士兵认得他,没有阻拦。
昨夜奉江趁乱脱出,不能离开太久,展连豪若是许久未见他,恐会生疑。小公子每晚都有调养身体的苦药要喝,也该回去喝药了,耽误久了,怕婢女跟将军念叨。
分别前他们在假山后面接吻,轻柔而小心翼翼的,四片嘴唇触到一起,稍纵便分开。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吻,同那天的全然不同,小公子的嘴唇那么柔软,奉江只是亲亲他,就想把他揉进胸口里,再不让人欺负了去。
奉江心跳如鼓擂,紧了紧小公子的轻裘的领子,小公子垂眸看着怀中的手炉,这个角度的他五官小巧而精致,在雪色的映照下像个瓷娃娃,方才的矜贵都化掉了,化成了一片毛茸茸的柔软,像是他的领口一样。
从君轻声说:“该回去了。”
奉江微顿。
从君抬起眼帘看向奉江,说:“明日初一,红姐要去礼佛烧香,我会跟随。”
话罢定定地看了奉江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绕出假山,又回眸看了奉江一眼。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那么明亮,奉江只要闭上眼睛,小公子清澈的双眼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开元寺寺门口间或有人出入,大多是妆服典雅的妇人,来为家人祈福。有的有夫君跟随,有的没有。前来上香的人说不上多,但也不显冷清。
奉江撩袍迈进石门,走进寺院的庭院里,开元寺位于深山之中,自然清净幽美,虽不比京中寺庙神光宝相,大气辉煌,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寺庙的大殿仅有三重,奉江在这几重院子里走遍了,也没看到从君的踪影,红药也不知所踪。
踏进寺庙前院的最后一重院落,奉江看到红药从通往后院的拱门走了出来。奉江定住脚步,与她对视,红药朝他嫣然一笑,朝身后的拱门抬了下下巴。二人不曾交谈,错身而过,奉江朝后院走去。
这脉小径无僧人清扫,还积着一层厚厚的雪,奉江沿着凌乱的脚印一路走过,走到了一个清幽的院子里。
院中积雪粗略地清扫了,虽不妨碍走路,仍残留着一层,院中的井口与井轱辘上亦是积着雪,更使得小院入目幽深,隔绝人世。这里有一排厢房,厢房后面,应当还有一重光景。奉江迈步走去,绕过这层屋子,面前院落犹是空旷,叫奉江误以为自己进入了清修禁地。身后传来脚塌雪地的咯吱声,奉江警觉地回过头去,是小公子。
他本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但小公子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牵着他的手腕,带着他走进了那排屋子的其中一间。
木门咯吱在身后合上,屋子背光,光线暗了许多,有些昏沉。房间虽是简陋,却极为清雅,香炉上烟雾袅袅,屋中空地上小炉烧着,烘出些热气来。
奉江还不待有什么想法,身子却本能地热了起来。小公子欺进他的怀里,犹是那副寡淡的模样,雪地里的莲花一样,踮起脚来吻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