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驹奔腾(68)
“原来如此。”辛戎不怎么惊讶,略表遗憾道,“你要是早这么说了,我们就不会产生这么多误会了。”
兰迪抿抿唇,正要说点什么,肚子里忽然一阵咕哝,饥饿很诚实,很响亮。
辛戎笑出声来,指指摆在一边被冷落的饭菜,“虽然凉是凉了,但填饱肚子还是行的。”
兰迪所有强硬别扭的姿态轰然倒塌,耳根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辛戎挨近了点儿,居高临下,拿膝盖撞了撞兰迪的脸。兰迪条件反射地刚一仰头,辛戎就蹲了下来,笑眯眯道:“帮我个忙,装装样子也好,在这里安静地关上几天,我才能对那些人好有个交待。”
回到体体面面的位置,也许就需要有人先用这么一段话表态;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掉各自的心狠手辣,就能把死局盘活。
到家时,辛戎发现辛羚在客厅里,对着窗户独坐。天色已暗,屋内也没开灯,一切像是沉入大海。辛戎没打断母亲的独处,他想她或许有什么心事,需要用时间、用寂静来消化。
他蹑手蹑脚地进到自己房间,也没开灯。瘫进床铺,仰面对着天花板。
窗外溢进来一点光源,浮在天花板上,仿若荧光,形成波纹,欲灭不灭。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荧光变幻,心思沉重,也许那卦还真算对了。老天爷慧眼识别,在警告自己呢。
夜晚难熬。尤其是失去自由的夜晚。
兰迪知道自己被辛戎哄骗了,但他身不由己。先动心就输,在乎得少就拥有自由。
辛戎总能适时地给出饵,馋着他。不仅如此,他还在张牙舞爪地驱赶其他也觊觎着这份“饵”的人。他多想对辛戎祛魅,狠下心来不再追逐这份空虚美丽、虚无缥缈的感情。
他又想,这算一次重伤吗?怎么不算?
可他不能停,也不想停。一旦停了,只怕最终会叠加两份伤,收获两次伤心。
想着想着,上下眼皮渐渐打架。
在梦里,辛戎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狐狸,他变成了追狐狸的猎人。
跋山涉水,总在恰好要捕捉到的时刻,狐狸哧溜又跑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枪啊,为什么不用?不敢射击?
他端起枪口,瞄准。狐狸警戒地意识到了危险,四处搜寻可以躲避的地方。
但最终,他还是没能下狠心开枪。
可出乎意料,狐狸跑过来,在他眼前躺倒。他吃了一惊,犹豫地伸出手,触到狐狸柔软的皮毛。他沉溺地顺着狐狸毛,指间、掌心仿佛悦动着火花。他感到他们好像很亲。
狐狸这时突然一躲,远离他的手,用辛戎的声音说,狐狸的尾巴不让摸,你不知道吗?
他一愣。
狐狸又说,口气专横,等你完成了我的心愿,我会给你个机会,来绑架我。
第54章 53
53
兰迪闭着眼,差不多要醒来了。尽管意识还有些朦胧,但他发现有人趴在床边,似乎在打量自己。他酝酿了一下,然后故意地陡然睁开眼,对上辛戎的眼睛。辛戎嘴角含笑,很自然地道,醒了?
不能再更清醒。
他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
“跟你商量个事......”辛戎看他,一副很真诚的模样。
“什么事?”
“唉,光是把你关起来也没能平息他们的怒火,所以今天......”辛戎渐渐眯细眼,“......得惩罚你。”
惩罚?
兰迪不是诧异,而是惩罚明明早该来的,为什么是拖到现在才决定执行呢?差点让他一度认为自己应该就这样被放过了,毕竟,也没真正杀人放火……那些人受的伤,又没严重到残疾,可痊愈的,矫情个什么,还不及他曾在监狱里遭受过的十分之一折磨。他怔怔盯着辛戎,直觉忽然强烈,“惩罚给谁看?”
辛戎耸耸肩,“这个时候,又聪明了。”
“你的意思,”兰迪抿抿唇,“是配合你演戏吗?”
“不,也不全是演戏......”辛戎作了个扼脖子的动作,表示痛苦,“是真的会让你难受。”
兰迪没吭声,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抬头,彷徨地一笑,“之前一直忘了说,追到香港来,其实还想给你看看‘小鸟’和‘女神’的孩子,要是你愿意回美国,去肯塔基亲眼看看它们,那就更好了......”
“我已经看过了......”
兰迪不可置信地瞪圆眼。
“我翻过你的兜,从钱包里发现了那两匹小马驹的照片,它们很美、很健康。说不定会是未来的冠军。”
兰迪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交叠,捂住眼,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中。片刻后,他用一种疲惫、放弃了的声音说:“没关系,利用我吧。怎么折腾我都行,我不会离开你的。”
以为能往前走,却失败,像着魔,像被蛊惑,一意孤行地又往过去奔。重蹈覆辙。
辛戎没马上应,眼里露出一种很温柔但又得逞的光。他笑了笑,倾身,轻扶住兰迪肩膀,嘴唇若有似无擦过兰迪侧脸,说:“谢谢。”
没拒绝兰迪的执着与迷恋,当然不是因为真的感动了。在他看来,人与人的际遇,所建立的关系,都不过是对命运可有可无的妥协。不是他玩弄了兰迪,是命运玩弄了他俩。在命运面前,他们算得了什么?但他不会戳破泡泡,暂且维持一个共享的幻觉。他们都需要轻巧、机灵地存活。
狭小的浴室内,两个马仔正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往浴缸里摁。男人颈上的项圈已被解开,红痕刺目,像一道割喉的荆棘。他闭眼仰面,光裸精健的躯体被沉进浴缸,水马上溢了出来。其中一个立马后退,像是怕脚沾水,转身,对倚在门框边的辛戎问,这样就行了吧?辛戎没答,扭头叫来了阿吉和申豪,问他俩行不行。
两人看见嘴巴鼻子都埋在水里,暂时无法呼吸的兰迪,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怎么了?都不吭声?”辛戎问,“一个个闷葫芦似的,多没意思。”
他们从未见识过辛戎的恶,这会儿有点怵。
阿吉咬咬唇,“老板——这是要把他在这里......解决掉吗?会不会......”
“连累到你们?”辛戎憋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唉,我这是帮你们报复回来啊。”
申豪蹙眉,“阿莱,你真确定这样做?他不是外国人吗?那要是差佬找上门来,我怕后续会很麻烦……”
辛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瞻前顾后的,真没意思。看起来顽强的软弱,看起来机智的迟钝。都有些怀疑自己挑人的眼光了,这次不会真马失前蹄了吧?
站在一旁数秒的马仔,忽道:“一分钟了。”话落,用眼神询问,是继续淹着人,还是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辛戎会意地点点头,自顾自说:“普通人在水下闭气的极限都是三十秒,他已经撑一分钟了,再过去十秒、或二十秒,我恐怕……”
阿吉和申豪的目光再次忧惧地汇聚到了兰迪身上,他的脑袋被人死死摁在水里,惟有发丝自由,浮起了几缕,原先水面还泛起的微弱泡泡,此时却不见一点踪影。
“把他捞出来吗?要是捞出来了……”辛戎顿了顿,特意将嗓音和表情都压得低沉,“你们之间的过节,可就算烟消云散了。代表你们决定放他一马。”
闻言,阿吉低头,盯着自己还裹着纱布的一双手,脸色渐渐暗了下来。躺在病床上那会儿,无时无刻,他都在想着报复这档子事。麻药过后的阵痛令他差点痛哭失声,自那一刻起,他就恨上了,誓要兰迪也出血,感受如出一辙的伤痛;骨肉愈合时,瘙痒难耐,想手刃兰迪的冲动,简直无可比拟。但哪料到,眼下,他好像并不如所想那样希望搞死兰迪。眼睁睁杀死一个人,未免有些极端,这超出他的心理准备,他可不想当杀人犯。就不能有折中一点的手段?
“一分十秒——”马仔又在报数,像电子时钟一般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