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驹奔腾(120)
蜜雪儿对上他的目光,坦然一笑。他被那种自在击中内心,反而局促。他露出挣扎的表情,隔了片刻,一屁股又坐回原位,一脸肃穆,“我再给你五分钟。”
蜜雪儿见他上套,也不装了,“兰妮跟杰温同流合污,欺骗了你,你没感觉到吗?”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止蜜雪儿今天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其实身边不少人也旁敲侧击过,辛戎跟兰妮间,也许有什么秘密联盟。他怀疑过,派人去浅显地调查,但没有任何直接线索表明两人沆瀣一气。遂这份怀疑,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证据,”蜜雪儿低头挑着指甲,再抬头朝他嗤笑,“我当然有!但要看值不值得拿出来给您看咯!”
“一般这样说的人,就是信口开河,没有证据。想靠诈来得利。”
“好吧,为了表示诚意,我就先送您一份大礼吧。”话落,蜜雪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交待什么人给达隆的邮箱发了封邮件。摁断电话,她朝达隆笑笑,“回去检查您的邮箱,看这份大礼够不够诚心。然后……再做定夺。”
她是那样自信满满,笑里似乎还有作弄之意,或许是达隆多想了,他拿这种人没办法。他忐忑不安地起身,离开餐厅,茫然地往回走。他突然觉得通向房间的路,这么漫长、幽暗。
盖恩斯集团大楼,被FBI突袭,成为了这周的头版头条。纸质文件成箱成摞地往外搬出,探员们要把整座大厦翻个底朝天,似乎连旮沓的杂物间都不放过,各个誓不罢休的模样。经此风波,这段时间以来,上班变成了上刑,员工们只敢偷偷交换眼神,心惊胆战地埋头工作,生怕有什么岔子扯到自己身上来。
而辛戎个人方面,还没有收到FBI那边的聆讯,但他意识到自己不会一直这么安稳下去。他的发言惊世骇俗,揭露了达隆,这揭露同时具有玉石俱焚性质。他是逃不掉的,总会查到他头上来。不光要同达隆角斗,还要同美国司法角斗。
好在佩德罗在为他想对策,设计庭上的反击,将那些罪责淡化,或者干脆撇个一干二净。最不济要是真判罚了,收回他的绿卡,他大不了服刑后离开。对于这片土地,他真没什么可依恋的。可无论是何种结果,他一定要亲眼见到达隆死,死无葬身之所。其实,情况也没那么糟,纽约顶尖律师事务所向他们伸来橄榄枝,大概想通过这噱头满满的一案,为自己再挣几分名气,以及巩固江湖地位。
辛戎趁着还是自由身,邀约一群人出海。兰妮以工作繁忙拒绝了他,他在电话里笑着表示理解。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他用中文开玩笑道。
“什么?”兰妮懵,“你刚刚在说什么杰温?”
“没什么……”他的衣袖卷了起来,摸着左臂上的那道疤痕,面色深沉,语气却听不出任何异常,“我是在赞美你,你这么认真,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丝毫不敢松懈……看来推举你当老大没错。你是盖恩斯的大救星。”
兰妮不参与,辛戎带着左膀右臂上游艇。也好,可以一边放松,还能一边讨论机密话题。
辛戎好久没有与大海相处,离开揭岭后,他几乎快忘记该怎样同海相处了。
风和浪都很喧闹,海大度宽恕,平静地包容它们。
辛戎带着瓶香槟,爬上二楼甲板,看见兰迪对着蔚蓝大海,心事重重。
“怎么了,心情不好?”辛戎在他身旁坐下。
兰迪迟缓地转向他,盯着他,欲言又止。他点点下巴,示意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以前……”
“以前怎么了?”
“在出海时,发生过一些事,”兰迪转头,再度眺望海面,过了会儿,叹口气道:“我是不是从来没向你提过?关于我以前为什么坐牢?”
辛戎对着瓶嘴灌了一大口香槟,递到兰迪眼前, 语气直率,“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喝酒!”
兰迪犹豫了下,接过酒瓶,却没喝,“亚伦害死了个女孩,那女孩跟我们一块出海,被亚伦下药了,迷迷糊糊地跟他发生关系,老实说,应该是强碱,最后不幸跌入海里,溺死了。东窗事发,亚伦来求我,让我顶罪,因为他要去读常春藤,他说我是未成年,就算判刑了,也不会在监狱里待太久……”
辛戎忍不住打断他,“这种荒唐的事,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呢?”
兰迪脸转向他,自嘲地翘了翘嘴角,笑起来自我贬低,“理由说来很可笑……我感到被需要,被这个家庭需要。很傻吧,我知道,可对于一个孤儿来说,与其时刻担心被抛弃,还不如做出牺牲,获取信任,融入这个家……救他,好像就救了我自己。那时我十几岁的脑袋瓜子,大概只能想到这儿了……”
辛戎沉默。原来,他们在没遇到对方之前,一个心残,一个脚残。
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在儿时也遭过这种罪。尽管当时,他的血亲在世,可自己与孤儿无异。
这一刻,他想他能明白兰迪的选择,那时的他们太弱小了,被这个操蛋的世界拆得七零八落,为了在夹缝间求生,迫不得已出卖自己的人生。未来,太遥远了,像一个假冒伪劣产品,挤不上“脚踏实地”、正版生活的货架。他甚至能理解,在最初,兰迪为何那般殷勤,逢场作戏里,蕴含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期待,也许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呢。
“监狱改变了我,我在那儿‘学’到了很多,成长了不少……”兰迪说“学”“成长”这两个单词时用的语气极为讽刺,“进监狱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不用像亚伦那样,靡靡度日,最终长成一个废物。”
辛戎仍然没接话,字咬到嘴边了还是放弃。他能宽慰什么,人只有宽慰自己,才能得到真正解脱。他转而叹了口气,慢慢靠近,抚摸起兰迪背部,然后把脑袋搁在对方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兰迪像是得到宽慰,揽过辛戎,侧脸去亲辛戎的头发,吻得很轻。随之,两颗脑袋挨在了一起。海风吹来,他们的头发被吹得纠缠,背影紧紧依靠,分不出你我。
不仅是命运,大自然现在也来凑热闹了,把他们弄得似与不似。实际上,他们永远各自独立,独一无二。
佐伊在一楼和底舱没找到辛戎和兰迪,推敲着去二楼找,吭哧吭哧爬到舷梯口,愣住。佩德罗在下方叫唤她,她立马低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食指抵在唇上,作嘘。
佐伊告辞,没有打扰他俩,直到她完全消失,这两人还是一动不动地,仿佛就地塑的石像,依偎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生拽活剥走了。
辛戎抱累了,松开兰迪,锤了锤膝盖,像是麻了。
他缓了一阵,起身抬腿,想要下去。
兰迪盯着他,忽道:“那个……我听佩德罗说,还是会上庭吗?”
辛戎朝远处的海面看一眼,“你在担心你自己吗?放心,我向佩德罗确认过了,关于赛马的话,你之前已经被召唤过一次了,当时确认无罪释放,那就是无罪。一罪不二审。”
“那你呢,你为自己留了后路吗?”
“你不是说过吗……我是怪物,”辛戎很轻地笑起来,像在调侃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某件事,“希腊神话里可恨的怪物们,皆为众神的牺牲品与替罪羊。”说完,耸耸肩,换了种笑法,无奈里透露着随便自在,似乎对于命运的捉弄早看透,连愤世嫉俗也懒得了。
兰迪愣住,没来由地紧张,还有不痛快起来,什么意思?难道……辛戎没为自己留后路,要跟达隆鱼死网破?那目前为止,自己尽心尽力做的这一切……岂不是白搭。
第96章 94
94
兰迪仰脖喝了几大口香槟,瓶子差不多见底了,又酝酿了一会儿说:“在我知道的希腊神话里,千辛万苦逃出迷宫的伊卡洛斯忘记了忠告,飞向太阳,挑战阿波罗,最终翅膀上的蜜蜡被烤化,掉进海里,再也没有浮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