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驹奔腾(108)
兰迪没接话,用一种疼爱又懊恼的眼神看他,把他看得毛骨悚然,不得不别过头去。
晚上,兰迪留下来过夜。他走进卧室的时候,辛戎正靠在床上看书。
“不累吗?”他问辛戎。
辛戎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早点休息吧。”他准备抬手关灯。
辛戎没反对,两人在黑暗中躺下。蓬松的床铺裹着他们两副身体,像在羽绒中下沉,遮光窗帘不容月光泄露丁点进来。静得人发慌,哪能顺利安眠。
辛戎侧着身,隔了会儿,感受到后背有热乎乎的温度靠近,然后听见兰迪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有时候在无理取闹?”
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辛戎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没有。”
兰迪也叹了口气,似乎没敢信。
“我让你难受了吗?”兰迪又问。
辛戎没接话。
“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兰迪笨拙地想从后方去搂他,他翻了个身。
“怎样去爱就没有正确这一说……”辛戎说。手指插进兰迪的发鬓,揉了揉,“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不是突然降临的,跟你发展到这步,我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你没发觉吗?其实在某些方面,我是一个很慢热、按部就班来的人。我是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意志,要是真接受不了你的方式,会说‘不’的……”
兰迪一怔,随之心脏砰砰直跳。在黑暗中,他们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轮廓。但兰迪记得辛戎是怎样的样子,还有说话时会有怎样的语气。辛戎绝口不提“爱”,却又比浅显地说“爱”更能令他信服。
他等不及辛戎说完,便探出脸,深情地吻住了对方。
辛戎先是一愣,慢慢扯住他的后脑勺头发,加深了这个吻。
坠入爱河是什么感觉?兰迪想,大概就像现在这样吧,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常常感觉到发烧、晕眩……像在经历一场流感。
上电视当日,兰迪没忍住,还是去了现场。他跟辛戎在化妆间短暂碰了下头。
辛戎对化妆师说了声“抱歉”,化妆师心领神会,把空间让给两人。
“怎么样?”辛戎微昂起下巴,盯着化妆镜里的兰迪问,“我也是第一次化妆,有点不太习惯……”
兰迪贴近,手不由搭在他肩膀上,眼睛直勾勾凝视着镜中的他,欣赏起来。
上了底妆,打了阴影,放大了辛戎五官上的优势,眉眼愈发精致,轮廓愈发深邃。东西方泾渭分明的审美,在他无可争议的脸上取得一致。怪不得达隆要推举他上电视节目。人是眼球动物,这样一个养眼俊美的人物,光是凭借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就能俘获不少人心。
“我很喜欢你的头发,浅棕色的,太阳光下趋近于金色。眼睫毛也是浅棕色的,很美……”兰迪痴迷地说。
“除了好看,也夸夸我帅气的一面吧达令。”辛戎忍不住调笑。
话落,兰迪把脸埋进他脖间,呼吸加重,微微激动,“你疯了?不怕别人听见?”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充满隐蔽的快乐。
辛戎抚摸着他的头发,“不刺激吗?在别人眼皮底子下偷偷恋爱?”
“天晓得。”兰迪闷笑,甜蜜的不得了。
敲门声响起,兰迪吓了一跳,匆忙直起腰。外面有人在催促,他只得恋恋不舍地退出化妆间。但他没走,想方设法伪装成工作人员,留在了直播间。
电视直播开始。
不光有辛戎在台上,盖恩斯还派出了兰妮,一对俊男靓女的搭配,着实从观感上就赏心悦目。
主持人按流程问了些问题。两人也早已背好底稿,原封不动回答即可。过程虽毫无新意,但滴水不漏的回答,至少能挽回一点舆论形象。
这时,主持人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稿子,再抬起头,神色变了变。
辛戎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碰了碰兰妮的手背。
循着他的提醒,兰妮也看出来了主持人的诡异。
紧接着,主持人说,要有请一位特别来宾。
两人均是一怔,此前的彩排流程里,根本没有这一项。他俩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
随着掌声和背景音乐响起,一位在政见上与盖恩斯向来不对付的参议员到场,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嘉宾。
他趾高气昂地落座,连客套话都没说几句,上来就劈头盖脸问,盖恩斯内部有启动自查程序吗?
辛戎瞥了眼镜头,不敢贸然作答。还有一点,即使他知道情况,若是逆着达隆意思来,无端多说了话,曝光给大众,有越描越黑的可能。那他岂不是将之前走的棋都白白浪费了?他刚回公司没多久,不想还没成功就露了马脚。
兰妮警惕地瞪着对方,嘴角勉强挂上一点笑意,模棱两可地应付着。
对方如同打了鸡血,他的出场致使直播不像访谈,像进入到了自由辩论一般。
辛戎和兰妮交替回答他的问题,但可以明显看出他俩的力不从心。
达隆在场下,安静目睹着这一切荒谬的发生。场外有工作人员在打手势问他,要掐断直播吗?但掐断直播,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达隆看着台上局促的男女,摆了摆手。
兰迪不安地蹙眉,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后半场的来宾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倒像是来掀桌子,令双方都下不了台的。可这里明明是盖恩斯的主场啊,为何会请这样一位跳梁小丑上台?
他攥紧拳头,屏气凝神地观察辛戎。渐渐地,感到掌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无论对方怎样发难,辛戎依然文质彬彬,竭力维持住风度。然而,这些并不能解决眼下不可挽回的颓势。
“是的,我想我们会调查的。”辛戎说。
参议员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兴奋地反问,你确定吗?你替集团定下了调查基调咯?你现在是新闻部门最高负责人,你说的这些算话吗?
头顶的照明灯又亮又热,辛戎恍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夏日炎热的阳光下。他拉了拉领口,想缓口气,一瞬间,他洞察到了真相,意识到自己掉入了某种既设的圈套里。他看向场下,摄像机之外,那里黑压压一片,但他知道,那个陷害他的人,就在其中。那个人冷冰冰或者饶有兴味地在观察他,观察他的不安和挫败。
终于,熬到结束。
辛戎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下台。达隆迎过来,拍拍他的肩,他瞥了眼达隆说,我尽力了。
达隆理解地点点头,又迎向兰妮。辛戎没等他俩,径自走开了。
兰妮盯着辛戎离去的背影问,这样算不算是屈打成招,反而激起人的逆反。
达隆捏着下巴,意味深长地一笑,“为什么要让他屈服?他是聪明人,会审时度势的。”
兰迪接到辛戎,他们一路沉默地开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想法。兰迪熄了火,安静等待。
“他们要血祭我。”辛戎说。
“其实……这种风险,我们之前不是也预估过了吗?”
辛戎向后一倒,捂住眼睛,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近疯狂,讥讽,“是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些王八蛋,怎么不顾‘攻守同盟的邀约’,前脚表真心后脚就出卖,一刻都等不了?!”
兰迪忧心忡忡地看向他。
“怎么了?”辛戎撤开手,扭头盯着他问。
“杰温……”兰迪支支吾吾,“你确定还要继续吗?”
他明明比辛戎高大健壮,在辛戎面前,却一反常态,像一个小男人,担惊受怕,瞻前顾后。
“又来了又来了!”辛戎不爽地啧了几声,“他们失去了时机,要靠我来弥补最好的时机,我的出现,就是最好的靶子!”
“是,没错……”兰迪应和。
他能感受到辛戎话语里的逞强还有伤痛。辛戎那么伤痛,像流了血,让他的心也流血、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