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诅咒(86)
与此同时,两只蹼掌在红发间轻轻一下抚摸,盖向了倾听的耳朵。艾格歪过脸,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腕。想到对面可能出现的武器,又松开了手指,下一秒他有所预感地听到了穿过蹼掌与耳膜的声音。
重叠的两声枪响。
两个侍卫互相给了对方脑袋一枪,如一刀分切的两瓣的瓜果,同时倒向了海面。扑通一声,海水吞噬躯体,把短暂的硝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被鲜血与脑浆溅了满头满脸的德洛斯特。
“……坏了两个。”人鱼说,嗅了嗅他皱起来的眉头,声音放轻了,“……剩下十三个。”
好消息,海蛇号尊贵的客人被找到了。坏消息,尊贵的客人失去了一双眼睛,与此同时,一条人鱼明目张胆地、不容拒绝地跟了上来。
轮船的掌舵者没有发话,船帆一一扬起,一只信天翁展开翅膀,孤零零地从船首楼飞向天际。带着无比明确的方向,以及隐秘不发的暗潮,潘多拉号在天亮时分再次起航了。
雷格巴推门而入时已经是中午。一路听多了窃窃私语,他进屋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见流言的源头比任何人都泰然自若。
人鱼没有在水桶里,地上有拖行的水迹,顺着那水迹望去,桌边、椅子边——更确切地说那位许久不见的朋友腿边,才见一条黑尾从容流淌。
桌子的另一头还有伊登,而海里来的动物旁若无人地坐在地上,靠在人类的大腿边。巫师有理由相信,这条动物之所以不坐椅子,一定是因为这里的椅子不够宽大,没办法让他把自己的脑袋和肩膀活像是和人类的腿长在了一起。
那模样让他想起某一日这条动物给自己尾巴晒太阳的异常行径,任何人最好都不要去解读一只赖上了人类的志怪动物。
而被赖上的人类看起来比这条动物还要平静,他当然不知道底下的蹼掌在无声把玩他的鞋带,苍白的脸还时不时抬起来,嗅嗅他的手腕内侧,手指关节、以及衣服上偶尔出现的褶皱。巫师很想提醒他的朋友——如果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就在这时,桌边的人抬起脸,没有任何人提醒他,他只是听到了脚步。
失去光明的红珊瑚眨了眨,“雷格巴?”
“是我。”
……但眨眨眼我也救不了你。人鱼的灰眼睛一同望过来,巫师在心里不负责任地补全了下一句。
桌子上摆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茶盏,伯伦船长和巴耐医生前脚刚走,茶盏都是满的,显然来往的客人没做任何停留。
“看看潘多拉号都上了些什么货?笨蛋老鼠。”雷格巴指了指伊登,又指指自己,“聪明巫师,愤怒的海蛇,神奇动物。”他在桌边坐下,仔细端详对面之人的脸,睫毛下的一双红珊瑚反射着透窗而过的光,“哦,还有一个随时能上珠宝展台的天才驯兽师——我们是在办什么海上马戏团吗?”
“别开玩笑了!”伊登急得像个绝症患者的家属,雷格巴发现他甚至吼得还挺大声,显然,和人鱼共处一室与同伴失明这两件恐怖的事,只有一件能占领他狭小的脑子,“你快看看艾格的眼睛?医生和伯伦船长都看过了,但他们什么都没说,那脸色,那种脸色,我感觉他们都在说艾格没救了,聪明巫师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雷格巴再次看了眼对面的人鱼,心道在这那双眼睛的盯视下,别说医生,船长,巫师……就算教皇或女王来了,也不敢在诅咒的领域说什么啊。
但他也知道这是最要紧的事。
“事情有点难办……诅咒你的人鱼是不是只剩一条尾巴了?我听说了海蛇号的遭遇,不可能这么巧吧?”
“是有一条尾巴,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以为……”伊登偷偷去瞥一旁的人鱼,人鱼安静地抬着头,正在注视那双红珊瑚眼珠。
雷格巴看看灰眼珠,再看看对面的红眼珠,继续道:“我听过的说法是,诅咒很难消失,却可以被覆盖,或被控制。当然,一旦产生色.欲——哦,你这里是恐惧,控制的权利则掌握在那条人鱼手里,它决定了要不要一口吃掉你。如果它死了,诅咒的力量就不可控了,恐惧一旦出现,诅咒必然生效。”
他再次上下打量对面被诅咒的人类。
“说真的,我没见过这种情况。诅咒从来都是要么一整株香料树,要么活蹦乱跳,只有一双眼睛受害?看上去像一部分诅咒生效了,还有大部分被控制了——你没有变成一整株红珊瑚,好处就是我们还能商量一下解咒的事。”
他把手腕上的枯枝解开,放上桌子,“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推测。”桌子边的脸都朝向了他。
“树精诅咒的解除方式在树精身上。找到一只树精,任何一只都可以,拔光它的头发——头发,那是它们所有力量的载体。”
“然后你带着那把头发,要搜集很多很多,多到你难以想象的色.欲,直到它鲜艳饱满。”
“大功告成后,被诅咒的人把这些搜集完色.欲的树枝带在身上,直到哪一天,他再度心生色.欲,这一次将是解救的色.欲,接下来诅咒就会从他身上消失了。”
人鱼的身体抬高了,灰眸向巫师移去。
雷格巴确定那不是戒备的神情,该说受宠若惊吗?他感觉自己被一只深海异类真正地看了一眼,不是看食物的那种。
室内的安静持续了很久,直到艾格问:“被拔了头发的树精会怎样?”
“会很愤怒,烧光你们的村子。没有人会想要面对一个秃子树精的怒火,毕竟这种动物视美貌为生命。”雷格巴喝了口茶,驱散脑子里的画面,“不过,等到第五年它的头发重新长出来,就会躲得远远的,生怕人类再看上它的头发。你知道的,神奇动物。”
“理论上讲,红珊瑚诅咒的解除同样。”他犹豫了会儿,“但是解咒都是在诅咒尚未生效时成立,生效的诅咒不可逆转,你——”
“我知道。”艾格说。
巫师不得不承认,红珊瑚华美瑰丽,唯独死寂的神采却和这位北海遗裔的面容很不相配。
“所以……我们只能试一下。”他收起自己的树枝,“找到一条人鱼承载了神秘力量的特殊部位,用那玩意儿搜集大量的恐惧,还有这一切之后,你新生的恐惧。”
“哪个条件更难办一点?我投最后那个一票。”
沉默之间,伊登去看人鱼,巫师也去看人鱼。
而人鱼已经握起人类的手,将他的手指牵引至自己的颈间。那里有一条粗糙的项链,由一连串黑色的怪石组成,伊登想起那些怪石从人鱼最开始上船时就在,一直挂在他的脖颈间,自然得犹如神秘动物身体的一部分。
艾格手指停下,摸到那触感冰凉润泽,像碎裂的珊瑚。
第63章
是时候转移话题了。雷格巴心想。
他并不想参与这微妙的、长久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的寂静。巫师望着人鱼脖子间的怪石——人鱼躯体中承载神秘力量的一部分?是哪一部分?怎么用这一部分搜集到足量的恐惧?他们难道还需要巫师来操心这个吗?
“话说。”雷格巴把杯子搁上桌面, “船长,大副,随便哪个好心人, 没有人来关心一下这间舱室原本的主人吗?”
室内安静了两秒。
“……是啊, 潘多拉号的事务长呢?”伊登也想起来。
艾格把脸朝向罪魁祸首,人鱼的眼睛从他掌心的纹路上抬起, 似乎才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身体也跟着抬高。还在纳闷的两人看到了桌边冒出来的一双灰眼睛, 想到上次撞见人鱼也是在这个舱室。
于是两人一致认为,事务长的下落最好不要深思了。
伊登说:“伯伦船长也来过,他什么都没说。”
雷格巴也点点头:“哦,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转而道,“病秧子船长有点奇怪……听说他为德洛斯特卖命好几年了,可是你们瞧,他甚至没把船长室让给德洛斯特, 海蛇去住船尾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