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99)
至于谢兰因,他推开了李静的门,劝说她离开自己,离开这道宫门。
“您到底还是来见我了。”李静对镜道,“他还活着,你却不来取我性命。说明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不是吗?”
“我把你当妹妹。你做了些让我失望的事,我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看在寒无见的份上,你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你快走吧。”
“你不杀我?”
“因为无见不会叫我杀你。”
“哈哈哈,所以我终究还是输给他了。”
“他没有跟你比过。他从不和任何人相比。”
她闭口不言。
“我也要走了,”谢兰因道,“就在今天。”
“可是您还会回来的不是吗?”李静披头散发,转头抓住他的袖子,“我就在这里等你。”
“不要等我。如果他走,我就会跟他一起走。”
“你撒谎,他不会让你跟着他的,”李静信誓旦旦,甚至有些不同寻常,“因为你绝对猜不出他要去干什么。”
谢兰因当然知道寒无见不会叫自己跟着他,但他不打算告诉李静,只是想叫李静赶快死心离开。但是李静的话有点奇怪。
“什么?”
“他有事瞒着你,”李静抓住他,貌有癫狂之色,“陛下,这是一个秘密,你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就当是我跟寒公子的秘密吧,我劝他,反正他要,哈哈哈,反正,不就是那么回事,所以他一定会一个人走的,我跟他一起骗了你,我一点也不后悔。”
“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谢兰因摇晃她,但她仍然装胡言乱语,谢兰因强制冷静下来,恢复面无表情道,“他就算瞒我,也是他的难言之隐,如果他想告诉我自然会说,轮不到你来搅和了。”
“您还真是深情呢,”李静问他,“难道你就不怕有一天后悔吗?”
他已经在后悔了。这种因为有把柄而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相当不好受,谢兰因转身离开:“我会自己去问他。”
李静追上来:“他不会告诉你的,他……”
李静被绊倒摔了一跤,呜呜哭了起来,谢兰因不紧不慢地走回去,把她扶起来,她抱住了他:“我就知道,您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心里只有寒无见。”谢兰因道,“你还年轻,等再过两年——也许根本用不了那么久你就会发现,我根本算不上什么。你甚至可能会唾弃我,你或许会想,你在当时为什么没有打我一耳光,为什么会眼光狭隘到喜欢我这种人,也许是因为太多类似皇帝尊荣加身的缘故,让你觉得我高高在上威严又令人钦慕。但其实我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普通人,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高贵和伟大,我也爱一个人,我付出很多代价才明白过来,爱他不是要给他最好的,还要给他他想要的。李静,你回去吧,你自己的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他拍了拍抽泣不已的小姑娘,简单安慰了一番,转身离开了。李静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和着眼泪吞了下去。
第275章 离开
天气很冷,尤其是早晨,霜冻得田野里的野瓜果开裂,野草像细铁丝一样倒伏在石子路上,被谢兰因用镰刀勾开,给寒无见看下面的块茎:“这个也可以吃。”
“这是什么?”寒无见不认识。
“芋头。”谢兰因道,“不会有毒的。”
寒无见把谢兰因拉上来,两个人迎着冷风走回小院里,把门掩上,谢兰因道:“我感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寒无见帮忙把所有的野菜一一拿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占大多数,摘掉里面的坏叶子,捡出结块的泥土,“一直困在一个地方,你会闷的。”
“跟你在一起就不会啊。”谢兰因把椅子搬过来,挨着他坐下,着手帮忙,“说真的,过平凡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我从前一直觉得不能屈居人下,后来发现就算你站在最顶峰,该离开你的还是会离开你。”
这是最后一日了。
寒无见用闲聊的口吻道:“到底只有自知冷暖,而大多数人活到晚年都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是在欺骗自己,大多数是这样,但我不一样,你也不一样,”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一样。其实都是芸芸众生。”
“那你也不一样。其他人可以是芸芸众生,我也可以是,但你不是,你是最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凌驾你之上,你是最特别的。”
“你谬赞了。”
谢兰因抓住寒无见的手,用手指抚弄上面愈合不久的新痕,不由他挣开:“影跟我说了你们那天的事。”
“什么,”寒无见装出惊讶的表情,“他跟你说了什么?”
“一切。他跟你说了所有,希望你平等地做出选择。”
寒无见笑了:“他怎么这么孩子气,看起来,你们关系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坏了?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他还告诉我那天,你不想叫顾且带走我的事。你跟他决斗了。”
寒无见把手抽出去了,也阻止了谢兰因要查看他肩部伤口的打算,“都好了。”寒无见道,“我是担心你被他下药。既然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我们其实也没有好纠结当日事的了。”
谢兰因擦了擦脸,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莫名高兴。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很高兴的,我总觉得你心里还有我,我……”
“一直高兴下去吧,”寒无见微笑着折断他的话,“趁天还没黑,我们一起做晚饭吧,我来帮你,就像之前那样。”
很久之前。厨房忙碌的身影似乎再次重叠了。一个人去洗菜,另一个就在生火,灶台很久没用了,灰尘哪里都是,好在两个人提前清扫过,火生起来后一切都顺其自然得多了。
谢兰因去端菜,寒无见撕开面朝院子的破旧的窗帘,窗外已经灰朦,雪意涌动。
窗上倒映出谢兰因黯淡的影子,他拿起放在盒子里的新衣,低头似乎在嘲笑自己:“其实我真的很害怕你会拒绝我。”
“有什么好拒绝的呢。”寒无见淡淡说道,“就当是弥补之前的遗憾,作最后的告别了。”
谢兰因希望他能穿上新郎官的衣服,再同自己拜一次堂。他们第一次拜堂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在附近的田地里,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站到所谓的顶端,全都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个接一个的游魂,你把他从哪里背出来,你又是从哪里找到他本来的面目,以触摸到他内心最原初孱弱的部分?
寒无见换上了,把系带系好,同样也已换好新衣的谢兰因扭干浸在热水里的手帕,擦了擦寒无见蹭出灰渍的脸,拢了拢他鬓发,寒无见偏头,为谢兰因簪了长发,把一缕白丝藏进去。
谢兰因打开一只瓷盒,手指挑起一点红,小心翼翼地擦在寒无见泛白的嘴唇上,他变得有血色了,多少年光阴,只在这一弹指间倏忽而逝,他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些年来他一直也在这里。
谢兰因蜷回手指,再不敢触碰他。烛光把两位新人的影子长久地留在窗纸上,红色的蜡,薄纸,大红喜字,窗花,倒贴的福,几色菜,只拜天地,没有高堂,没有朋友,什么人也没有,礼成,栏外雪窸窣,谢兰因问他什么时候走。谢兰因还沉浸在一种虚幻的幸福中,他问寒无见的时候,好像寒无见转身过后就还会回来。
寒无见配合他笑着,作出十分尽兴的模样:“你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呢。”
“等你临走,就会知道最后一个是什么了。”
寒无见笑了笑,夜色倾垂,雪落是有声的,长久,他道:“等这场雪停吧。”
烟花在半空盛放了,没有人预料,也无人惊讶,寒无见只是下意识抬了头,一大片红色的火光抛到他脸上,谢兰因注视着他,深深地,凝望,有什么地方很明显地刺痛,不是眼睛,说是心那也太轻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