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18)
“你是个好人,”柳楚楚捧住他的脸,眼眶变红了,咬牙一字一句,“但是好人从来都是不长命的。不是我要杀你,是谢兰因要杀你,你要记得这一点,以后不要来梦里找我,也不要去找他。如果他知道你也成了他手底下的亡魂之一,让我们看看他会变成什么鬼样?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用手背擦拭眼角的泪水。寒无见伏在榻上,把自己袖子上推,露出手臂上的红斑,柳楚楚掏出一块手帕按住了他口鼻,不断用力。
她突然被一把拽开,吓了一跳,原来只是那个叫如梦的小宫女。她挡在昏迷的寒无见面前,瞪着柳楚楚:“你干什么?”
柳楚楚冷冷道:“寒公子染了瘟疫业已去世,还不快丢去乱葬岗。”她在指使门外的人。
那几个人立即进来了,如梦迅速回头碰了一下寒无见脖子:“寒公子还活着,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如果陛下和顾统领知道——”
柳楚楚使了眼色,侍女立即给了如梦一巴掌,把她打在地上:“不识抬举的贱人。”
柳楚楚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下颌:“你如此护主心切,你以后便是寒公子的侍女了。他死了,你尽管去找陛下,你猜猜他侍女的下场?”她笑了,“你自求多福。”
她走出门,又回头嘱咐:“把她看起来,不许她再去通风报信。”
带走如梦后,他们把寒无见拖下床,放在草席上,一个太监帮寒无见把他散开的头发拢起来放在他腰侧,道:“他生的好俊,怪不得华贞皇帝和陛下都这么喜欢他。”
另一个太监摸了摸他的脖子,道:“他好像还没死全,要补一刀吗。”
“不要管。”侍女道,“主子说了,不要死在她手上。”要死在陛下自己手上。
一个人笑:“原来贵妃也怕做噩梦。”
他们把寒无见裹进草席里,扔进盛放尸体的牛车里,很快被拖走,牛车消失在夜色中,却浑然不觉已经有人悄然跟上。
晚上下了一小场薄雨,夜色浓重,天气不冷不热,没人注意这边宫道上搬运尸体的忙碌车辆,侍卫绕道而行,这两日他们也是事务繁忙,没有空闲。墙角的梧桐树上停歇着一只乌鸦,宝石般的眼睛盯着来来回回的搬运尸体的人,尖刻地叫了两声,立刻遭到了火把的驱逐,振翅飞向了宫墙外连着沟渠的一片荒野,尸骨遍地,枯草连天,挖开的洞坑正被染病的尸骨填满,就像一副逐步腐烂的画卷。
第196章 得救
还没有开战,沿海开始的瘟疫已经迅速席卷内地,虽然还没有大肆蔓延,但是参考泰安元年的记载,一旦出现此种情况,如果没有很好的抑制传染,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开战的事情恐怕还需再斟酌。”一个臣子道,“时疫一事绝对不可小觑,陛下还应立即安排更多医馆人士,上次的征集恐怕还不够,虽然病疫区已经界定,但只怕未来越来越多。”
谢兰因玩弄手上的扳指,面前关于瘟疫记载的书页被风吹动。顾影站在他身侧,手按在腰挎的长剑上,时刻警醒着下面跪着的大臣保持对陛下的敬畏。
“都杀了。”谢兰因冷冷道,好像是在谈论畜牲,而不是他的子民,“我指的是出现一例病症那么这个村子都不能要了,别这么看着朕,很难听懂吗,李尚书的地界不是划得很好么,既然传染力度和死亡可能性不相上下,那就说明越快杀尽越好。”
“可是,”一个人斗胆道,“这样会溃散民心的。”
“你会笨到去大肆宣扬这种事吗?”谢兰因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看他,“再说了,我不信在座的各位爱卿心里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你们多精明啊,居然没人敢提出来。朕只是做了你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一个大臣不堪受辱,猛然站起来,指着谢兰因骂到:“昏君,老夫真是瞎了眼了!你这个穷兵黩武的暴君,为了打仗无所不用其极,你不着重医护事宜,反而要屠戮自己子民,别说你叔叔华贞帝,你就是你爷爷景常皇帝也比不上!篡位弑父,罔顾常伦,宠幸妖妃,偏信谗言,撕毁和平条约,如今还要杀自己的百姓,百姓何其无辜,江山何其无辜,大魏皇室四百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孽障,大魏哪一条白纸黑字的律令规定了,有病就是有罪,你要如此对待这么些无辜的平民百姓,难不成是你的私心,你妒忌你叔叔谢余功绩已久,知道他同在染病地,所以要屠尽八千,就为不放过他一个!”
谢兰因抽出顾影的剑一剑劈下了老臣的乌纱帽,老臣岿然不动,眼中只闪过一瞬惊吓,但毫不失态,仍然铁骨铮铮站着。
“你后面那些话足够朕杀了你。”谢兰因道,“但你功过相抵了。朕准许你提前告老还乡了,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朕跟前。”
谢兰因提着剑走回上位,目不斜视对余下的臣子道:“好了,计划一下清理时疫的诸多事宜吧,在天亮之前安排好一切。放心,都是我杀的,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寒无见动了动手,似乎有千斤重,像被压在石块下,或者埋在很深的泥土里,土还是湿的,下过雨,就像做梦一样,“差点以为等不到你了。”有人在他耳畔说话,不,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他这是在哪里?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飘忽的人影,有人用冰凉的液体擦拭他的面庞,还相当贴心地用水濡湿了他的嘴唇。手法很轻柔,这是个女人。
“你醒了?”她问。然后她朝外叫了一声。寒无见又睡过去了,像滑进温暖的丝绸,回到很小的时候,母亲在旁边给他摇扇。
再次清醒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他下意识偏头去看窗外,天边透露一丝泛白光线,他喃喃:“要日出了?”
“是日落。”谢余说,他在黑暗处点亮一根蜡烛,端到他面前,“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把手给我。”
寒无见没有给。谢余拉过他的手,按了按手腕,“好了,”他高兴道,“你再躺会儿,我去看看其他人。”
他拿出一块布条蒙上口鼻,出去了,走入了门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寒无见回忆起柳楚楚来,他拉上自己袖子,果然,红疹已经退了,虽然嘴里还有想呕血的欲望,但已经不很强烈了。
就像做梦一样。他想。
一个女人轻手轻脚进来了,端着托盘,眉眼疲惫而柔和地望着他。
“阿见。”她淡淡笑了笑,有些勉强,“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寒无见爬起来,惊诧望着她:“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当然不了——谢谢你,时……”
“就叫秋绥吧。”她笑。
时秋水是谢余在位时的淑妃,她至今跟随谢余,她还是更喜欢时秋绥这个名字。
她家跟寒家也早有渊源,两家本来是要定亲的,但后面她被选进宫做了家人子,这事才不了了之。寒无见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跟随她姐姐卧在一堆羽毛和绫罗绸缎里,绣罗扇上的锦雀,寒无见和几个皇子在院子里踢球,不小心砸在她们的窗户上。她把头探出来,冲小男孩儿们轻轻地笑。
“你染了时疫,我们都很担心。”她道,“幸好你挺过来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她跟寒无见说了怎么发现他的事,原来在皇宫有盯梢的人,发现他落险就把他救了。
“是阿余救的你,”她道,“当时他们差点把你埋了。大家都不相信你还活着,他还是把你带回来了。我想,他不愿意你死了还留在里面。”
寒无见想说话,喉咙生疼,时秋水把汤碗推给他:“刚开始嗓子会疼,还是别说话了,说一个字跟踩刀刃上一样。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她道,“喝这个,尝尝我的手艺。”
他点点头,把汤喝了,才发现里面似乎还掺有药。她又拿来小米粥,他吃了恢复些力气,穿上鞋,和她出去走动。
“这边住的都是没有病症的,”她又转向另一边,那边火光明显更亮些,“那边是染病的。越往前病越重,再前面,是焚化尸体的。阿余说死人不能埋进土里,还是烧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