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62)
寒景行觉得他说的有理,仔细平复了一番内心,起身过去了。
谢兰因正在和人相商要事,晚膳已经推了许久了,在用膳之前,他把过继的事抬上明面,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总算明白这一整天都风轻云淡的皇帝在打什么样疾风暴雨的算盘。
“朕当然会参考各位爱卿的意见,事实上这也是我近日重开内阁的原因之一,昔日的元老们我想也是时候衣锦还乡了,至于空出来的位置,我已经在同尚书大人相商,当然,诸位大人也可举荐,朕努力沿袭先祖们用人唯贤的德行,不令诸位失望。”
平素癫疯惯了的皇帝难得也有举止大方、言行从容有教养的一天,站着的人都小心左右互看一眼,没人说话。谢兰因留他们一同用膳,最后还是没人敢真留下,说了几句恭维话下去了。
外面台阶还是湿的,伺候药膳的太监踩着碎落叶再次把药端进来,谢兰因望着漆黑的药汁,端起一饮而尽,罢了问人:“那边怎么样了?”
当陛下问起“那边”,聪明人都知道他在指代哪里,于是一个聪明人道:“回陛下,那位刚刚今天似乎气色好许多了,太医请过脉,难得用了些东西,还同人说话了,问起——”
“问起什么?”
“问起了您。”
“问我什么?”
“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谢兰因笑了,站起来,饭也不吃了,“回寝宫用膳。”
寒无见的心总算不会是铁块做的,纵然是铁也会为他而化的,这不对吗?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谢兰因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走过整整齐齐跪在一侧瑟瑟发抖的宫人,弯腰捡起地上被撬开的铁链,脸色迅速冷却下来。
“追回来。”谢兰因一字一句,手中的铁链差点让他捏得变形,“你们的命都在他身上。”
有人走过来,寒无见扶了一下头上的帽子,冷不防被撞了一下,对方是个管事公公,呵斥他:“狗眼看着的,真是的。”
寒无见恭谦道歉,等他离去,再虚弱地扶住墙壁,躲到一处矮树后,坐下来,忍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也许是因为刚刚用簪子撬断铁链,偷走一套内侍后翻墙动了太多真气,现在整个身体都跟要散架了一样。
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走两步只觉得腿脚发软,他得赶在天色彻底看不见前从密道出宫,也许还能租借到马车之类,再晚些可能就封城了。
好容易走到一条四方通达的宫道,他耳畔听得有脚步匆匆的宫人议论:“……听说了吗,陛下忽然下令把寒小公子抓起来了,不知又怎得出了事。”
“不会是要下令处死吧?不是有消息说要赶尽杀绝吗?”
“谁知道呢,赶紧走吧。”
“……”
寒无见脸色苍白,停驻脚步,头昏眼花地靠在宫墙上,第一次觉得这副身体是如此无助,虚弱无力,视力模糊,连记忆都逐步褪色……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一个黑点在他头顶一小片天空盘旋,最后拍打着翅膀落在他肩头,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尝试用自己的喙衔起他一抹滑进脖颈间的头发。
寒无见被它蹭得痒痒的,用手指搓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小家伙,你怎么找到我的?你主人还好吗?”
影子在他手指下歪了歪脑袋,轻巧地跃到他伸过来的一只臂膀上,灰黑的眼珠打量他。
“谢谢你,虽然你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抱歉,我忘记你主人怎么教我的了,我最近很难受,开始忘记很多东西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很失败。你要走了吗?”
影子低头啄出陷在羽毛里的哨子,想叼进寒无见手心,寒无见才看到那里有一根细弱的绳子系着。
“不用了,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他,我还有点事必须去处理一下。”寒无见拒绝道。
他想往回走,这就是彻底放弃去密道的打算,影子扑簌簌跟着他,叼住他肩膀衣服想把他往另一边拽,寒无见想阻止他:“在走之前我要去找找景行,我不放心他在这里。”
影子飞起来,站上墙,往前跃两步,又腾起翅膀。寒无见道:“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他同我很相似。”话出口他又察觉到自己的荒谬,鸟类也许会通灵,但并不一定能完全听懂。
但影子还是往前飞去,而且充分考虑到了寒无见的行进路线,选择了可供他通过的道路。寒无见忍着疼痛费力跟上去。
寒无见觉着周边有些眼熟,似乎确实曾是景行入宫住的那边。不及细想,一支箭射落了正低空滑行的影子,影子挣扎了一下,断线一般跌在泥地里,抽搐起来。
寒无见想跑过去一把被人摁倒,他没有任何防备,眼里只有台阶上正收弓的谢兰因,他穿着玄色厚斗篷,他的游隼落在他肩头,眸子灰冷;寒无见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下一刻就被人摁进了冰冷的泥泞里。
第243章 尤其是你
寒景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他抓来一人问:“陛下怎么还没到,不是他传唤的我么,真是贵人多忘事。”他在这儿已经快三个时辰了,谢兰因是遇刺了吗?
他不耐烦,那些宫人也都不敢得罪他,尽管他也是受命被人看守,但不意味着他身份就不重要了。宫人匆忙道:“陛下,这,我们,奴才不知啊。不过听说很快,陛下先回寝宫了,估计是,临时有什么事吧。您稍安勿躁,再等等,陛下很快就来了。他召您,肯定是有急事您说不是。”
寒景行也猜到他去找自己叔父了,心下有些着急,索性直接问他:“我问你,传闻他把我叔父囚在他寝宫了,这是真的吗?”
对方为难道:“害,您这是,奴才以为您知道呢。”他颇为闪烁其词。
寒景行站起来,又坐下,心神不宁的模样,“那传言都是真的了。”
“什么?”
“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居然还……我要见我叔父,都让开。”他终于还是站起来,门口只站了两个姿势僵硬的守卫,其余都是宫人,一没看住他,他飞快就跑了出去。
谢兰因揪着寒无见扔进房间里,大门合上,烛火因为冷风激颤了一瞬,又恢复缓慢的灼烧。
寒无见摔到地上,想爬起来,又被其他人按住。
“这么多次了你真是一点也没学乖。”谢兰因蹲在他面前,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泥泞,抬起他下颌,阴鸷着脸,“我允许你离开了吗?”
“你曾经,你曾经说好的,让我离开,”寒无见忍住身体不在重压下打抖,“是你自己,呃……”
“你算什么东西?只有我叫你滚开,你才能滚。我没叫你滚,你就一步也别想离开。一步也别想。”谢兰因恶狠狠地命令旁人,“去,去拿玄铁,把他锁起来,锁在床上,缩短铁链距离,不许他下床,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个床奴,所有人都不许跟他说话,也不准给他求情,都听清楚了吗!”
宫人暗哑着声音服从命令,陆续退出去,把门拉紧。
寒无见从地上爬起来,被谢兰因一把揪住头发狠狠按到短阶上,寒无见头被撞了一下,顿时头晕眼花。
“你居然想跑?你以为你凭什么离开我,就凭你这样一个废物,你跑的出这道门吗?”谢兰因把他拽起来,又推回地面,寒无见微弱地反抗了一下,被谢兰因用脚尖抵住腹部,软软踩了一下,“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你居然还敢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外面接应你,你们不会还有什么可笑的私奔计划吧?宁愿穿下贱人的衣服,也不愿意试一试我给你准备好的婚服,我就应该把你们通通扔去水牢受酷刑,尤其是你……”
寒无见确实已经非常力不从心了,他趴伏在地上,手无助地想抓住什么东西,体力的迅速流失也造成了视力的短促,他低头隔着头发看自己张开的手指,尝试把它握紧,谢兰因一脚踩过来,用兽皮靴尖粗暴地抬起寒无见的下颌。
寒无见漆黑的瞳眸望着他,像是望着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