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15)
谢兰因掉头走了。
寒无见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叫他:“兰因?”谢兰因已经走了。
寒无见撑着爬起来,下床,眼前一阵阵发黑,兰因走远了,但他的话似乎还在耳畔,他已经明白不了那些话的意思了,只是觉得疼痛,像是心里有一道愈来愈深的伤口,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离开。
他跌跌撞撞走向门口,扶住门框,还没迈出一步,一口血吐了出来,鲜血映在阶上的雪白上,像是缓缓绽放的花骨。
如梦过来扶他,惊叫:“天啊,公子你怎么吐这么多血,谢余公子您快来呀!”
寒无见倚着门坐下来,后脑靠着门框,仰起头,眼眶红了,“如梦姑娘,我什么也做不好。”
“不要说这种话,哎呀,您起来吧,让我把门关上,到屋里去吧,奴婢求您了。”
谢余走到他跟前,道:“他不会回来了。”像是要为自己佐证,他朝黑暗更深处的大雪看了一眼。
寒无见道:“你走吧。”
谢余蹲下来,帮他擦掉嘴角的鲜血:“我去帮你杀了他。他不回来我就帮你杀了他。”
寒无见摇摇头:“你走吧,别再出现了。”
谢余还没回答,寒无见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下次就让我死在病床上,不要再救我,答应我,不值得。”
寒无见扶着不吭声的如梦站起来,往床上走。谢余感到怒不可遏:“你又在胡说什么,你在咒自己死吗!”
寒无见猛然回头:“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要再用这种话来教训我,你以为我们还是从前吗!从前的我们已经死了,你够了谢余,我最后最后一次告诉你,你,你不要,”寒无见捂嘴,鲜血渗出来。
如梦拿出手帕忍着哭腔:“公子别说了,仔细身体。”
谢余压下怒气,低声:“我去煎药。”
寒无见叫谢余:“不要,不要他去。”
如梦扶他躺下,一定要他躺下,给他捂上被子,她觉得寒无见简直病得神志不清了。
但寒无见只觉自己清醒地很。他对如梦道:“去把炭盆挪过来,再劳你帮我去拿里头长箱第二个里头的东西,有一个盒子。”
她忧心忡忡地问:“您冷吗?”
“劳烦你了。”
如梦拿过来了。火光映照他的脸,他眼前一阵阵地黑,他定了定神,把盒子打开。
谢余刚好走进来了,默默看他,并不阻止。他拿出里面的东西,有几块手帕,样式老旧,但都是好的,他一并掷到火里去了,火光盛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兰因肯定是知道谢余在了,谢兰因又不敢把他揪出来,谢兰因自己比寒无见还怕
第193章 锦袋
有些是李暮拿过来给他的,有些是已经没再来往的故人。还有他们十六岁招摇灯诗会的礼品,谢余送他的小玩意儿最多,他一并烧了,他本来想还给谢余,其实想想,烧了更好,除了他自己,没什么人是真正需要过去的。
“前段时间林伯去世了,他的遗体送回老家了,我想着还是得告诉你。”寒无见冷漠道,“这样熟悉我们这代人的最后一个老人也去世了。”
“是的,”谢余走近他,“人生恐怕比我们说的那一瞬间还要短暂得多。”
“没什么好说的,”寒无见把里面能烧的都烧了,铁制品都丢了进去,只剩一把钥匙,谢余看着他放回去。他把盒子丢到地上,看着火光里那张折断的纸鸢在火里消失殆尽,“过去种种,都作如此散吧。”
它还能飞起来吗?
等到明年春天。
谢余在他床边蹲下来,握住他愈发冰冷的手,火焰似乎一点也没法温暖他,他身体里像生着一块冰。
“挨过这个冬天就好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一些,你知道,外面百姓很多人冻死,流离失所,冥河往北的作物都被霜冻死了,他们还要开战,商人破产,但是等到明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余吻了吻他的手,扶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朝廷世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愿意,如果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
寒无见碰到了他脸上冰凉的液体,阿余哭了。他们都知道,谢余没办法带他走,他留在这里两个人也不会再见面了。好奇怪,明明是从小长大,此后和他的每一次离开,似乎都在意味着诀别。
“好。”寒无见淡漠地点点头,把手抽回来了,背对着他转过身。他累了,他要睡了。
谢余和如梦嘱咐了些事,然后戴上斗笠冒雪离开了。
如梦说:“谢余公子走了。”
寒无见没有反应,如梦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她走近,才发现寒无见蜷在里面哭,像个不敢声张的孩子。
她也心酸起来,寒公子长这么大,肯定没有这么哭过,他受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对待和嘱咐,也许他们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告诉他就算流血也不能流泪,尤其是到这个年纪,更要稳重端庄。
他刚刚对谢余公子说了重话,但她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逼走他的,刚刚陛下那样气势汹汹地来,又那么叫人伤心地离开,他心里多难受,他也是为谢余好……
她又默默担心起来,公子显然是觉着自己活不过多少时日,所以当着人面烧了自己过去的东西。谢余公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所以千万请求他坚持活下去,可是,到明年开春真的就会好么?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夜空。
寒无见头疼欲裂,他喘息着睡了一会儿,刚好醒了,如梦差点要去把药再热一遍。
他爬起来喝药,默默哭过,又小睡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精神了,把药喝完,没再发出叫人害怕的撕裂般的咳嗽,如梦只祈求他是真的好了,而不是故意强压着,不叫她听见担忧。
寒无见谢过她,他并没有丝毫要寻死的意思,如果可以,他当然想活下去。他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顺其自然,生死都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休憩,听见如梦捡起地上的盒子问他:“公子,这个盒子还要吗,这里面怎么还有把钥匙?”
寒无见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丢进去吧,随便哪里,谁愿意要谁拿走好了。”
谢兰因一剑砍去半截木架屏风,墙上都是斑驳剑痕,立柜轰然倒塌,上面的花瓶在柳楚楚面前跌得粉碎。
柳楚楚吓得花容失色,攥紧手指,咬牙,她真的受够这个疯子了,他对女人的要求就是不断地恐吓她们,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要她们笑,不高兴就要一起发疯。
幸好有公主给的解药,她已经受够这群疯子了,谢兰因和其他人都只是想借她开刀要她的钱而已,她已经不想被他们掌控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兰因似乎对她的想法也隐有察觉。
雪停第一天,如梦还没关门,一只手按上了门板,她看着对方,惊讶:“顾统领,你怎么来了。公子,”她快速回头张望,“不是让您不必过来的吗?”
“对不起如梦姑娘,你上次找我,我在御前,后面才知道你找我的事,你不要生我的气。”他比她高出很多,力气又大,撑着门,她根本没法合上。
“不不,我不生气,您快走吧,上次是突发情况,其实您还是避嫌些的好,就当是为了公子吧。”她知道些情况,所以主动替寒无见拒绝。
寒无见眼疾陆续在犯,他正蒙着眼在屋里练习盲走,隐约听见声音,下意识问:“是谁呀?”
顾影越过如梦头去找寒无见,只能看见寒无见的侧影,立在一束碧梅前,微风吹起他的头发,他伸出手去,像在犹豫要不要触碰花朵。
“是我,顾影。”顾影主动回答,“我有东西还给你,完了我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寒无见摘下蒙眼的布条,适应了下眼前跳跃的光斑。他今天看起来身体好多了,所以心情也不错。他踩着积雪向顾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