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154)
谢兰因立刻道:“那你到时候可要记得说,别整个吞了。”
“怕什么?”寒无见道,“难不成你叫人包铜钱在里头?这难道不是冬至习俗吗?”
谢兰因脸色于是又淡了:“是生的,好哥哥。”
寒无见疑惑了一瞬间,然后如同云开雾散,脸腾地红了,他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被谢兰因挟住了肩膀。
“那就……可是,算了。”寒无见曳了下谢兰因袖子,手指点了一下凑自己太近的谢兰因的眉心,谢兰因生得丰神俊秀的,容易叫人看得心猿意马,“生的就生的吧。你图什么?就想看我出丑?”
谢兰因对着他盈盈笑起来:“没有,像你说的,图个好彩头嘛。”
瞧着谢兰因如此高兴,寒无见也把心里盘旋已久的一桩事说出来:“对了,我想起来最近那个……我能不能出宫?”
谢兰因含糊应了一声,警觉地抬头,“不帮我批折子了吗?”
“你要自己写批语,总不能老叫我模仿你字迹。百密终有一疏,指不定哪天奏章全是参我的。说我为将干政。”
“看来寒将军是被那帮文臣排挤怕了。”谢兰因作思考状,“我要怎么帮你出这口气呢?”
“别,”寒无见打住,“还是别叫他们知道的好。”
“那好,”谢兰因道,“要不你也写折子给我吧,这样以后我在批阅的时候乍然看见你的字迹心里就会舒坦,你想写什么都可以,政见,说教,劝诫,平素不好直面与我说道的,什么都行,我都听着。”
“好啊。”寒无见寻思这不跟写信一个道理,“那日后我给你上谏书,你也得老实听着。”
“那我得犯多大事,需要你来这样的阵仗。”
寒无见把话绕回来:“所以,那准我出宫了?”
“你要回寒家?”谢兰因直接就能猜出来。
寒无见想着怎么把话说得稳妥些,“是的,我听说父亲回京城了。我总要去看看的。”
谢兰因轻松答应了,飞快道:“好啊。你先一个人去吗?我还有点事,你也许久不见家人了。要多派俩个人手吗?对了,寒家周围调了几个兵,但并不是监视寒叔父,只是担心其他人有什么企图。”
谢兰因话说的有些不着调,不知在琢磨什么。寒无见笑了一笑,不打算继续和他谈论寒家的事,把话头重新支到别处去。
寒无见挑了一个日子回寒府,离中秋差两天。谢兰因莫名受了风寒,烧得好些,只有些偏头痛,宿在宫中修养。
寒无见独自到了寒家,叩开门,守门小厮揉着眼睛看他,然后把眼睛睁大了,很没有规矩地朝里嚷了什么。
侍候寒无见的宫人出声呵斥:“干什么的,公子回府,不请公子进去,在这里大惊小怪!”
小厮一脸为难:“公子勿怪,老爷有令,来客……都要前去通报,得了令才得进来。”
寒无见很没心神地应了一声,等了半晌不见传令的人来。寒无见好说话,不拘规矩,宫人平素胆子大了许多,问:“怎么,偌大寒府,连个腿跑的快些的人也没了吗?”
“你是什么人,在寒家门口大呼小叫。”门拉开一扇,寒无缺站在里头。他穿了一身灰褐软袍,装扮很是随性,怀里卧了一只灰猫,露出半只眼睛打量寒无见。
寒无缺同寒无见并不怎么相像,宫人并未认出他来,仍很硬气:“你这没眼力见的东西,甭管我是什么人,你得知道我们主子是什么人。倘若怠慢我们公子,陛下怪罪下来,立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混账,”寒无见难得起了怒气,偏头骂了一句,“退下,跪在门口,不许你再跟我。”
宫人脸色灰白,还未清楚状况,气势已经灭了半头,愤愤去跪了。
寒无缺一眼也没给下人,目光始终盘桓在寒无见身上,像栓稳了一样,“你倒是穿得也挺好。”寒无缺矮身,把狸猫放了,拍拍身上猫毛,偏开半个身子,“你进来,我有话与你。他们不许进来。”
寒无见抬脚进去,门在身后关紧了。寒无缺带他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一偏僻处,也没领他进厢房,周遭无人了,寒无缺僵住的脸色才软下来。
“你还来做什么,父亲很生你气。 你来的不是时候,先回去吧。”
寒无见道:“我知道父亲生气,我不敢叨扰他,但总不能不来。他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娘怎么看?”
“看什么?”寒无缺一时不知该做何种表情,弟弟是不叫人省心,但也太不叫人省心了,“母亲身体不好,你该知道这点。父亲把你东西该扔的都扔了,母亲收了一些,借口改日给你。现在简直是叫人笑话,你知道南门市那些粗野人都拿你编什么话?”
寒无见不知道,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不太介意,恐怕谢兰因也不肯叫他听到。但寒祁之他们也是长耳朵的,只能跟着装聋作哑。寒无见心里愧疚得很。
“我想见父亲。”寒无见道,“实在不行,看看娘也是好的。”
“看了也是平白叫人伤心。”寒无缺转身,又转回来,把话摊开讲,“你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不成家,和皇帝厮混在一起。谢兰因他年纪轻,他不懂得礼义廉耻。你是清贵门第,你怎么同他荒唐?你先别说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实在回我,谢兰因要同你成亲,你是自愿,还是受他所迫的?”
寒无见拢了拢自己袖子,阖眼闷声:“我是思量过的。”
寒无见倒吸一口凉气,半晌不接话,奴仆脚步声近了,隔的远一些唤:“二爷,老爷叫您过去。”
寒无缺直声问:“什么事?”
他不好说,蹉跎着挤了没头尾的半句话:“……又送过来些——”
寒无缺懂了。他看了弟弟一眼,声低而迅速:“也是。你不自愿,他未必就能锁住你。我只好奇,你心底到底怎么个想法?”
寒无见亦快速低音回他:“初始觉着荒唐,后面觉着也不过如此。大抵世间所有真情刚开始都显得荒谬,不荒唐的都是世故。”
“你是伶牙俐齿,我不和你争这些没用的幌子。”寒无缺道,“我只是问你,你怎么想谢余的?”
寒无见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遭,被打得一个猝不及防。寒无缺知道他显然没怎么想,只当他心性还不够稳重扎实。
“你过来,”寒无缺虚一抬手,指了一处方向,“我给你看看这个。”
寒无见走的不是大门。寒府大门紧闭,他不想太引人瞩目,遂换了一处偏门。
此时大门已经洞开,进出宫人络绎,但无一人言语,竟有些诡异的热闹。他们挑着暗红漆金的木箱子进来,颜色红得很稳妥,上面系着红绫。箱子一直放到小院里,扎眼的很。
“九百担聘礼,还在往里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得下去。”寒无缺笑起来,有些嘲弄人的意思,“也是,他要娶的是相府的儿子。”
寒无见把那个数字念了一遍,“太多了。”他道,“怎么会这么多?”
“多吗?我不觉得。反正不是他的钱。”寒无缺扯了扯架子上的红绳,扎得很紧,“有计薄,你要看看吗?”
“不了。”寒无见道。谢兰因太抬爱他了,抬爱到了浪费的程度,他根本不需要这许多。
“你受着就好。”寒无缺道,“趁他还这么听你话。他那性子过两年就是脱缰的野马。如果你跟我一样熟悉他父王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了。阿见,你性格太软弱,他不是你能控制的。那些个没教养的狗奴才都敢在你面前嚣张跋扈,是我的话,会直接叫人拖下去打死勿论。”
寒无见没回话,他不容易体罚别人,动辄就打杀,他管事的基础向来是身先士卒的。
一个管事过来了,向两人鞠了一躬,从容道:“老爷请三爷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