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211)
柳楚楚帘外已经跪了两个小时了,谢兰因倚在床头看书,转动玉扳指,房内温暖如春,香雾迷乱,柜上才放的一壶碧梅,细碎花骨里含着的雪正融化,滴落。
门轻叩,谢兰因总算有了动静,他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副闲时打扮,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柳楚楚吓得冷汗差点流下,谢兰因先到了她跟前,朝她伸出手,把她扶起来,冲她笑了笑。
门打开,一个暗卫进来,同谢兰因近身耳语:“我们捕捉到他的踪迹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接应的人,我们还没看到。”
“哦?”谢兰因偏头问,“所以他现在是又跑回宫里来了?”
“是的,不过,”他在说什么值得斟酌的事之前总要习惯性咽一下口水,“他似乎逃去了冷宫。那里宫殿多,可能不好找。”
“让影去。”谢兰因摊开一张折子,抬眼,“我要捉活的。”
柳楚楚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旁干站着,在外人看来,她早已涉政,但她其实还根本一无所知。
谢兰因揽过她的腰,悉心:“爱妃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朕会心疼的。你看外面流光溢彩莺歌燕舞的,多热闹啊,我们去宫宴吧。”
如梦坐在寒无见床前哭得正伤心,嬷嬷就差拿个盆过来就地烧纸了。她絮絮叨叨地劝人小姑娘:“这生死由天的,你就让寒公子好好地走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寒公子是好人,佛祖会保佑他来世再投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
似乎她们的声音吵嚷到了他,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又呓语起来:“娘……”
寒无见烧的昏迷的时候会含糊喊些人,如梦只听清了谢兰因的名字,最多的是听他叫自己母亲。嬷嬷见了他也可怜,“哎哟”一声:“这都是亲娘掉的肉,哪个不心疼的。只是这大雪天的,又是大过年的,这寒老夫人哪里去找呀!”
如梦哽咽道:“他毕竟是寒家人,他家里不会见死不救的,只可恨我根本出不了宫……”她捂着手帕又呜呜呜哭起来。
寒无见动了动手指,似乎清醒了些,他轻微地吐出一个音:“水……”
如梦赶紧给他拿干净的水,扶住他的头喂他喝下去,他猛然剧烈咳嗽起来,嬷嬷把地上的木盆推过来,他推开如梦,攀着床沿呕出来,木盆边缘、周边地上都是暗红的血,盆里凝的也是半干涸的斑斑血迹。
如梦哭着哭着,眼睛都哭肿了,她谁也找不着,只盼望夏知快来,但随着寒无见病况加重,她知道这个希望也是要没落的。
寒无见咳了血,好像又精神了些,眼睛像是看不清一般迷茫,似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边那个可怜的女孩儿一直在哭。
他阖眼一会儿,喉咙里像是堵着粗石砾,呼吸不动,胸中似乎也有,又痛又闷,浑身无力,嘴里始终含着血腥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沙场上,头痛欲裂。
如梦害怕他回光返照,不许他再闭眼。寒无见从枕下艰难摸出一只布袋,摸索着交到她手里,用极其轻微的语气道:“拿着这个去求见陛下。”
她噙着眼泪点点头,拿着布袋重新往外闯了。
她去不久,又回来了,嬷嬷问她怎么样,她摇摇头。嬷嬷想也是,现在除夕,哪个宫都没什么人,上夜的也在偷懒,更不要说她一个低等宫女如何见到陛下了。
寒无见没有问她如何,大概心里也明白。他忽然撑着床爬起来,如梦赶紧扶住他胳膊。他隔着衣料握住如梦的手:“好姑娘,劳你扶我到那边去,我要给些人写信。”
“这怎么使得?”
那边是靠着破窗的一张虫蛀方桌,干净寥落,冷风吹进来,让人感到一阵阵寒冷。
他摇摇头,实在没什么气力了。他觉得这次是自己心里有数了,无论当下如何,身后事是要自己打算好的,也不必再麻烦别人,或者造成什么误解。
她从包袱里翻来一小方墨块,对了雪水研磨。寒无见强作精神,只写了上敬双亲几个字手就开始了剧烈抖动,紧接着又吐出血来,血染透了纸张,和黑墨混为一谈。他捂住嘴,血水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他的素白衣裳。
如梦惊叫一声,从背后扶住昏昏欲倒的寒无见,“寒公子,寒公子,您安心歇着吧……”
寒风凛冽,窗外不近人情的大雪逐步掩盖了她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注一下:开头那封信是本卷一个总起,和剧情不是线性关系,就是说谢兰因心里历程不是一下子到这样了。而且这信其实是写给谢兰因自己看的,虽然对象是寒无见,但其实他根本不敢给他看,,属于是谢兰因在折磨自己,他甚至把自己和寒无见都往死里骂的那种,,他完全是在自怨自艾,他说服自己去放下寒无见,去恨他,说寒无见什么也不是,想让自己断情绝爱,但其实一直没有成功,而且一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点的
第190章 谢余
谢余吹响一声口哨,躲入一处石墙后,等着巡察的队伍过去。接应的计划被打断了,现在别说离开京城,就是出宫都成问题。
好在他早就计算过这一点,凭借对宫廷地理和各种讯息的熟悉,他设计暂时躲开了谢兰因走狗的盯梢。
尤其是那个叫顾影的。他想。这个人简直是死咬着他不放,谢兰因很可能让他捉活的——这也在意料之中——否则他早对自己下手了。很难处理,谢余想,不过如果是阿见在的话,那人很可能就又要手下留情了。
寒无见在冷宫。这个事是景行告诉他的,知道的时候他吃了一惊,但想想也是早晚的事。他不会把寒无见和他绝交的话放在心上,小时候但凡玩笑过大一点,寒无见都会表示不再理他。其实哄哄就好了。阿见就是这种性格,倒不是说他轻浮,而是因为他心软,但他在关乎重要节点的事上又从不含糊手软。他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有时候明事理到不近人情。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他并不知道他心中明事理的少年玩伴此时已经生命垂危了,躺在昏暗的床上奄奄一息。嬷嬷连夜又去叫了会点医术的老太监过来,百般恳求地,老太监过来举过油灯看了一眼,直摇头,还是那句话,最好请个太医过来,这要药没药的,那什么是早晚的事。
嬷嬷看着还坐在床前不肯走的如梦,知道她今天恐怕又要这边守夜了,便小心提点道:“姑娘啊,今天查房我去帮你敷衍掉。你一个人这里待着,也仔细别给人撞见,说不清。”
如梦抽泣着谢过。嬷嬷说的在理,她并不是寒无见的正式侍女,如果被后妃之流撞到,只怕少不了一通诬陷。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嬷嬷唉声叹气,提灯要走了,在门槛上,想着寒公子情况再坏些很可能就熬不过今夜了,于是又回一下头,道:“如梦啊,你记得把公子那件干净衣裳拿出来,到时候给他换上。公子不是都备好的吗?”
“嬷嬷,还没到那时候呢。”
嬷嬷摇摇头,走出去了。
如梦用温水打湿的手帕给寒无见擦着手上沾满的血渍,一边擦一边落泪,“公子,您说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门窗发出一声响动,她警觉回头,什么也没有,也许是大雪天迷失的鸟。是鸟吗?还是别的什么?
冷宫里时常会有胆大包天的小偷或躲避追踪的刺客过来,她之前只是听过,并没有真的遇上。她害怕了,去推寒无见:“公子,好像有什么?”
难道是什么鬼魂?不会是寒公子的,寒公子还没去呢。那扇窗户已经开了,冷风阴森森吹进来,她缩手缩脚地去关,一道黑影闪过,她差点尖声叫出来。
对方捂住了她的嘴,手掌是温热的,是活人,他笑:“别怕,不是鬼,也不是凶徒。你好眼熟,我松开你,你不要叫,来了人只会把你拖下水,你也不想这样吧?好了,我松手,你不要动,我拿灯照一照你。”
谢余顺手取过油灯,佯装惊讶:“我记得你,你是云儿妹妹。你恐怕不记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