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185)
顾影道:“他只是立皇后。立后不是成亲,只是两个为了得到权利认可的人携手坐到比较高的位置上,各取所需,其实谁也不了解谁。”
寒无见茫然道:“我不知道。兰因这么跟你说的吗?”
顾影肯定道:“嗯。”
寒无见露出一个颇为忧郁的笑容。
第二日,寒无见起很早,晚上撑不过去,提早睡了。睡不久林伯摇醒他,告诉他楚楚姑娘又跑过来了,只是听说他在睡,并不打扰他,去看毛毛了。
楚楚几乎每天过来看毛毛,她对毛毛很关心,天气渐热,有时卯时天将明她就已经过来,有时则要等吹灯。寒无见不安排宫人当值,她进来很容易,寒无见会同她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抱怨之类,寒无见就笑着给她沏茶。
楚楚刚走,林伯拾起一样东西予他,道:“恐是她掉的。”
寒无见接过来,在灯下反复一看,是一块细琢的水晶花牌,不知是她的秀女配饰还是从家里带的。寒无见宫中总只有零星几个人,为方便起事避人耳目,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估计没走远,”寒无见裹上一件不束腰绳的软白袍,接过林伯的灯笼,道,“您老人家歇着吧,我去给她送去。”
夜色涌动,寒无见循着茶花道走去,这一带宫殿都未住人,自前朝起后宫人数凋零,几年前修生养息遣退半数宫人,后宫越发冷清,谢兰因也未曾把目光放向内廷,只是听说最近有要重新规划内宫布局的意思,还要选调官员和内侍宫女。
寒无见走过影壁,远远望见了谢兰因的身影。
谢兰因穿着墨绿的绸衫,头发用绿玉挽着,一副闲散王爷打扮,身旁跟着几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非常之多的宫人跪在稍远的地方,整整齐齐,低着头颅,出入口站着带刀的侍卫,不叫人轻易靠近。
寒无见站在高处看了他一会儿,他很久没有看过兰因了,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
他好像过得挺好,没遇上什么糟心的事,举止从容不迫,随意指点江山,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没人能压得过他一头。
寒无见偷偷绕过去,直到能听见谢兰因说话的声音。他正在同人说着什么,好像是讨论宴会的规格,跟着的臣子想调用之前的记录参考,谢兰因似乎不很同意,认为太古板,问他年纪,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隔在中间的是一道很长的木架花墙,光影疏落,他能勉强看见谢兰因疏离的侧脸。
谈话已到尽头,谢兰因的神情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冷漠,两个谏垣的年轻官员帮着他说了什么,跟着的大人只好退却,同意去起草文书。
谢兰因道:“不必麻烦方爱卿。爱卿朝堂上有七八个人在参你的本子,朕当然知道上次的事是您一时疏忽,您是两朝元老了,朕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当然还是问您的好。只是您难免操之过劳,继而像上次一样大意。所以朕已经让他们拟好了,直接送去户部,您看过就好。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可是……如果其他几位大人都看过了,那微臣也是遵旨的。”
寒无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谢兰因身上,只是隔着花架同他一并走,深深凝视他的面容。
他们散了。谢兰因独自往前,宫人像潮水一样自阶下涌出,脚步放得极其稳重。谢兰因似乎有意甩开这群附庸,他信步往前,独自一人,越走越快。
花架上垂着灯,谢兰因在光影里穿梭,时明时暗,看不真切。
寒无见在花架后跟着他,小跑起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晃动不已。
花架到了尽头,一排排的垂柳像流苏一样垂下。谢兰因停住,把头扭过来,冷淡而克制地看着寒无见,有些刻意地无情。
寒无见握紧手里的灯杆,突然不敢直视谢兰因了。
第168章 提灯
寒无见想说点什么,哽住了。
宫人提灯躬身追上来,看见寒无见,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谢兰因盯了寒无见侧脸一会儿,双方都一言不发。
宫人慢步跟近了,谢兰因扭头就走,脚步飞快,似乎决意要把一切都甩下。
寒无见心像铁块一样重重一沉,他回神了,突然跑了起来,绕过后面大波随从,灯在树上撞歪了。他几乎是不成体统地追上去,喊道:“兰因!你等等我!”
谢兰因好像停了一下,然后更加加快了脚步,两个人简直像在竞跑,仪仗什么的都跟不上。寒无见喊他的名字,希望他停下来。
谢兰因装作听不见,没看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寒无见跑得急,不顾脚下,忽地踩进了一口井里,只来得及“唔”了一声。
谢兰因回头,果然不见寒无见身影了,但是那口微微亮光的井十分夺人眼球,寒无见跌下去了?
寒无见怕在井里,谢兰因知道。他再顾不上其他,快速跑回来:“无见!”
他还没跑近,寒无见的手已经攀上边缘,猝不及防跳了出来,看见谢兰因过来,他笑了起来:“兰因,我没事,吓到你了?”
谢兰因脸色倏忽就冷了,他以为寒无见是故意戏弄他,跳到井里骗他的。
寒无见看清楚他脸色变化,不再笑了,不知道又是哪里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谢兰因眼尖,把寒无见蜷起来的手拿过来看了,上面蹭出了两道血痕。
“没事的,我不至于真会掉下去,一脚踩偏了,天又黑。找个人把它封起来吧,别人可就没我这样的反应身手了。”寒无见想把手抽回去,没有成功。
井不高,又没水,谁会想着宁愿被割开手,也不想干脆掉下去。
谢兰因扣紧了他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睛,把唇抿直了,咬起了牙,似乎很愤怒。寒无见的嘴唇平下来,他觉得谢兰因恐怕不想见到他笑的样子。他只是看着兰因回应,心底会止不住高兴,并不是想触怒他。
谢兰因抱住了他,出乎意料。
寒无见抖了一下肩膀,谢兰因把他摁紧了。
“兰因?”
谢兰因在他耳畔沉声:“我已经有了皇后,你又何必如此?”
寒无见攀在谢兰因背上的手垂落了,他脑中一阵空白,然后是细细密密的疼痛,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像是眼前有一团突如其来的烟雾,叫他怎么也弄不明白。
“对不起,”他把另一只扶着谢兰因的手也放下去,突然变得十分谦逊,“我,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还不了解,这样也好,你成家了。对不起,我没有要打扰你、你生活的意思,我只是还不知道,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他乱说一气,终于吐露了一点酸涩的感情,他很快松手了,“我想我也是时候走了,臣告退。”
寒无见头一次当着他私人的面给他行了礼,掉头走了,歪掉的宫灯泼了大半的光在石子路面上,寒无见半个身子没在柳树阴影里,直至消失不见。
宫人近身跪下,请他回宫。谢兰因脚步轻快地走开,心中厌烦至极,他突然转身,推开两个挡路的人,朝前跑去。
寒无见失魂落魄地走回来了,林伯还没睡,问他:“楚楚姑娘和您吵架了吗?”
寒无见摇摇头,但什么也没说,他神思恍惚地坐下,又站起来,四下一看,觉得都是纷扰。
“收拾东西吧。”寒无见道。
林伯不清楚他是何意。寒无见道:“没什么,您老可能不知道,我同陛下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我此前不甚明白,如今才……总之,再待下去都是累赘。”
“及时止损也好。”
林伯帮他捡了些衣服,寒无见生活简朴,能带走的也寥寥无几,如果他愿意,可能还有一箱书画信。
寒无见走出去想看毛毛,院门又开了,寒无见瞥见谢兰因,慌忙把脸转回去,背对他,努力咽下喉头乍然翻涌的苦涩。
谢兰因冲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手臂横在寒无见腰腹前,用了十足的力气把他箍紧,似乎要把他抱起来,又像害怕他逃脱。